“呦,几个时辰不见怎么还又加了一个?”阿恒太高,那个侏儒艄公得把头仰起来才看清阿恒全貌,片刻后不敢兴趣地收了目光,“这个得加钱啊。”
他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面色一赧,得亏由面具遮住这才没露怯,别过身去轻轻拉了拉阿恒的袖子,“你身上带银子了没?”
阿恒一脸坦然地看着我:“方才不是都脱干净了,我带没带银子你不知道吗?”
“……”行吧,那我就知道了。
放眼四周,除了不着边际的芦苇荡就只剩了这条河了,他们既然敢把鬼市开在这里,看样子就是算准了只有这一条路能走。这会儿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迎着头皮冲那艄公道:“少不了你的,走吧。”
等和阿恒齐齐上了船,艄公又从身后掏出两截黑布条来,阿恒狐疑地看我一眼,见我接了才跟着接下来。我替阿恒把他的系在后脑,又把自己的系好,艄公这才撑起竹蒿。
小船几经晃动,总算是摇摇摆摆上了路。
一路上都很安静,水声潺潺,清晨第一缕阳光迎面照上来,虽算不得多温暖,却让人心里踏实。
忽然之间,光不见了,水声也消失了,我心里一紧,将将要伸手,却发现一只手已经先我一步摸上来了,将我一只手轻轻拢在掌心里,捏了捏。
我心里觉着好笑,我一个已经来过一遭的人用得着他来安抚?一时却又觉得如此这般倒也不错,虽然不知道到底身在何处,但知道有个人一直陪在身边,也就不觉得难捱了。
那个艄公突然出声问:“鬼市好玩吧,在鬼市上淘换着什么好东西了?”
这地方像是个空旷的洞穴,艄公的声音经过一重重回荡再传回来,幽深得吓人。
“也就那样吧,”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我没找到我要的东西。”
“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艄公的声音猛地拔高,“什么意思?你那东西没换出去?那你拿什么付我的干渡钱?”
这事说到底是我理亏,气势便弱了几分,“我们的行李都在客栈里,不过你放心,该你的钱自然不会少了你,等我们从客栈里取回了包裹,一定偿还你的干渡钱。”
“也就是说你们没钱?没钱你还敢坐我的船?!”尖锐的叫声在山洞里来回回荡,甚至带着几分狰狞。
“我们又不是白坐你的船,你叫什么?”阿恒有些不耐烦地出了声,“大不了上了岸我留下,让他回去给你取银子就是了。”
那个艄公却像是魔怔了,一直嘟囔着“没钱还敢坐船”,船身也开始摇晃,我刚想伸手去摘眼睛上的黑布条,掌心里却忽然一空。
阿恒一直与我交握在一起的那只手不见了。
“阿恒?”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周围寂静的吓人,不光阿恒没有回应,连之前那个艄公的声音也不见了。
“阿恒!”我掌心里猛地除了一层冷汗,脸上的黑布条扯了两次才扯下来。这地方确实是个山洞,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种黑不是缺乏光亮的那种黑,却像是实物,带着不可言喻的能力将一切被黑暗裹挟的事物吞噬殆尽。
我摸索出出怀里的火折子擦亮了,等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我心里咯噔沉了下去。
一叶小舟漂浮在水面上,轻轻地打着旋儿顺着水流游走。
而方才坐在船头和船尾的人……都不见了。
第86章 青丝结金络
“阿恒!”我又喊了几声,山洞里还是死一般沉寂,只有我自己的声音空荡荡回响着。我猛地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阿恒,自始至终,不过是我一个人漂泊在这么一条没有归途的小舟上罢了。
我心口一时间抽痛得厉害,刚一弯腰,有什么东西从怀里噗地落下,我低头看了看,像是一小块布头,裁得不甚整齐,还带着毛边。
我把那一小块布头拾起来,层层掀开,里头藏着一小撮头发。
怦然一击,我猛地想起萤火缭绕的鬼市,想起鬼市旁过人高的芦苇荡,想起一场混乱之后我们青丝缠绕在一起,好像也想起来少年匆忙之中从身上裁下了一截布头,将那缕头发珍之重之地藏好收好。
掌心的温度似乎还没消散干净,我盯着漆黑一片的水面看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一头扎了进去。
这水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冰寒刺骨,许是活水缘故,倒不至于一下去先把肢体冻僵了。
阿恒不可能凭空消失,这里石壁光滑又藏不住人,唯一的可能就是落了水。我出水换了口气,再向着更深处的潜去。
水面看着平静无波,水下却是暗流涌动,湍而急的小细流擦身而过,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人带离了初衷。
我在水里极尽所能地眺望,心道阿恒当初能一路跟过来水性自然不会差,这会儿也定然已经脱险。却又心有不甘地撑到最后一口气耗尽,迫不得已才上去换气。
力竭之际,我眼前一阵阵发晕,这便是知道自己不行了。刚欲上去,却猛地被一股细流撞了一下,后腰正磕在一小块尖锐的石头上,整片后背跟着一麻,登时就卸了力。
猛呛了几口凉水,被水灌进肺管子里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我挣扎了片刻,接连又呛了几口水,一身力气散尽,竟是向下滑了下去。
真到了随波逐流的时候,那水却是不急躁了,像是横生出千万双葱白的腕子,推搡着你、拖拽着你,引着你往更深处坠去。
我再无力气挣扎,脑子却是越来越清楚了。那布包着的头发定然是阿恒放在我这里的,他消失之前既然还有功夫把这东西交给我,也就说明事情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以阿恒的身手,对付一个侏儒还是绰绰有余的,只要他没事,就好。
还有大狗子他们,如今也算拉扯大了,日后即便没有我,也不至于挨饿受冻了。
意识逐渐涣散,我被拉进一片黑甜的梦境里,昏睡过去。
猛然之间,有什么拽住我下沉的腕子使劲儿往上一拉,逆着水流,将我从那万千双手里一臂拉起。
我眯眼瞧了瞧,笑了。
刚露水面,空气大量涌入,我当即埋头大肆咳起来。
一道声音急切地呼唤我,由远及近,光影交织,最后慢慢凝聚成眼前的模样。
鼻子是个好鼻子,眼睛也是好眼睛,就是哭起来……不大好看。
“阿恒……”我张了张口,嗓子还是疼得厉害,只好作罢,拉了拉阿恒的衣袖,告诉他我没事。
阿恒一把把我环抱过去,我刚刚吸进去的那点空气差点又被他挤了出来。这具躯体单薄却又结实,这是这会儿抖得厉害,像是冷极了,又像是怕极了。失神半晌,轻叹了口气,在人后背上一把一把捋着。
明明都是湿漉漉的衣裳,我却觉得后脖颈那里有些许温热,湿滑一片。
又过了好长时间阿恒才与我分开,抬手不自在地抹了把脸,但眼角通红,遮也遮不住。
他不想让我看见,我也只好装作不知,抬起胳膊替他擦了擦满脸的水,结果衣袖也是湿的,水越擦越多,只好作罢。
我又清了清嗓子才发出声来,“你刚刚去哪儿了?”
“刚被那个小矮子摆了一道,”阿恒忿忿咬牙,“刚上船我就觉得那小矮子有问题,所以多留了个心眼,那条黑布上抽去了两道丝,能隐约看见点东西。”
我笑笑,“你竟还有这心思。”
“我一向是胆大心细,”阿恒挑了挑眉,“结果就看出问题来了,刚进了山洞他就不安好心地朝你这边瞄,又借势往你这边靠,我眼看着他那手都快伸进你怀里了你还没发觉,只好起来去拦他。结果没成想这龟孙的船底有道暗门,直接给我送到水里了。”
我点点头,心道难怪当时没听到落水的声音,敢情阿恒这是直接从船底掉进去的。再一想过,不由又问:“那那个艄公呢?为什么我睁眼的时候他也没了?”
“我怎么放心把你跟他留在船上,所以掉下去的时候拉了他一把,把他一并带下去了。”阿恒皱了皱眉,“没想到那个小东西水性还不错,等我好不容易把他摆脱了,一上来,你跟船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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