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
凌崖子冲我比了几根指头:“三千两。”
我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哪个有钱烧的败家玩意儿会花三千两买一张黄纸?
凌崖子接着道:“若都五两银子一张符,这世上富绅那么多,我还愁这三千张符卖不出去吗?心诚则灵呐少年,有舍才能有得,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什么心诚,我看你就是看人下菜,还杀熟!”我忿忿道。
“杀熟不至于,”凌崖子道,“我这道符,买过的人就不能再买了。你若是给别人买,我还能卖给你,若是给你和那位阿恒小友求的,那就没必要了。”
我把钱袋子收了回去,“多谢你抬举了,就你这个漫天要价法,卖了我也买不起。”
我俩又对酌了一小会儿,夜已经深了,二狗子也熄灯上床躺下了。我起身又往火炉里添了些炭推到二狗子床边,把里间的门阖上。
再开口时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你那位师兄……为什么要让你卖符?”
凌崖子抬头看了看我,突然意味深长笑了。
“终于开始问我师兄了。”
我突然生出一种被人看穿了的窘迫感,但再一想,确实是我拐弯抹角打听别人在先,如今被凌崖子挑明了也好,再开口也就坦荡了:“你师兄在做的事可能跟我是一样的,我想知道他到哪一步了,你捡着能说的跟我说说。”
凌崖子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我,“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了……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师兄在干什么事。”
“……”我忽然生出了一种所托非人之感。
“云台山你知道吧,”凌崖子用筷子沾酒在桌上画了个框,又在左下方画了个圈,“位于长安城东北三十里的青龙山上,传说中镇压着帝王九五龙气的地方,属于是皇家道观。历代观主都是由皇上钦点的,除了帮钦天监观天象卜吉凶之外,还会帮着皇上处理一些别的事,但是这些事,咱们不知道。”
“至于我师兄凌霄子,是云台山第八位观主,他从小就根骨绝佳,对道儒佛都有领悟。我们师父羽化后,皇上就点了我师兄当了观主,当时我师兄不过二十出头,我那些师叔师伯们都不服气,一场罗天大醮下来,他们就都闭嘴了。”
我捻着手指心里暗忖,凌崖子怕他这位师兄是真,敬也是真的,说了这么老半天,这么多铺垫,要表达的意思就一个——他师兄厉害。
凌崖子继续滔滔不绝地夸他师兄:“我刚不是跟你说我命格不好嘛,我小时候先帝找人帮我算过,说我活不过八岁,当时我又体弱多病,大家就真没当我能活。我师兄却说我刚一出生就扛过了雷劫,这是木火交辉的命格,一生扛过三道劫,将来定会福厚清贵。他把我从宫里带出来,但当时他也还小,就把我寄养在师父名下,实则关于我的一切事宜都是他来负责的。第一道劫我出生时已经过了,第二道劫就在我八岁那年,我在后山捉野鸡,一个不当心从山上摔下去了。其实当时跟我一块的还有两个小道士,但他们知道我是皇子,怕到时候把账算到他们头上,回去竟然一个字也没说。后来还是我师兄,腰上缠着绳子在崖底和崖壁上找了我三天,找到我的时候真就剩一口气了。”
说到这我心里触动了下,所有人都放弃了的人,只有这一个人珍之重之,不惜代价也要保全下来。也难怪凌崖子对他师兄言听计从,他虽然喊的是师兄,说一句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我记起当日在望仙台上皇上和徐明说过关于劫的什么事情,惊道:“那你的第三道劫……”
凌崖子点了点头,“我师兄算的,就在明年,就在长安附近。所以这次回来我会待久一些,没事就来找你喝酒啊。”
照凌崖子所说,之前那两次劫都是险之又险,他倒是心大,我都忍不住替他担心:“你就不怕吗?”
凌崖子混不吝地喝了一口酒:“怕有什么用?不是还得吃饭睡觉,总不能天劫还没来,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吧?”
我笑了笑,跟他碰了碰碗:“也是。”
“而且为了这次的劫,我师兄准备得挺充分的,之前他画的那些符也是积善德的,虽说我也没积下多少……总之有我师兄在,这都不是我该操心的问题,我就该吃吃,该喝喝。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日后肯定时常来找你,你别嫌我烦。”
我笑道:“你堂堂一个王爷,我怎么敢——但下次你得记得带酒,我一个小官,俸禄很低的,再这么喝几次,别说买符了,我只怕吃饭都有问题。”
“这都好说,改天我给你偷几坛皇上的好酒。”
“喝了不会被抄家吧?”
凌崖子推了我一把,估计是喝多了,手劲有点大:“你有家吗就抄家,还能抄了老相爷家不成?”
我点点头,“也对,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就喝。”
“喝!”凌崖子又跟我碰了碰碗,把碗里那点酒底子一饮而尽。
喝到最后这人往桌上一趴就睡过去了,我想推他去床上睡,结果这人喝醉了跟头死猪似的,拽都拽不动,只好作罢。
到最后我也没问他关于凌霄子在鬼市上的事,估计问了他也不会说——这人表面上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得很,如果那些事情真是皇上叫凌霄子去查的,那凌崖子必定一个字儿都不会透露给我。
我这会儿也喝得差不多了,脑袋一沉往桌上一趴就起不来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又好像只是回忆了一些往事。
我迷迷糊糊回到了破庙。
大年三十的鞭炮声打一早就没停过,凌崖子换上了洗干净的道袍,擦了把脸,从柴房出来跟我们道别。
他送给我们一人一截用红线缠着的桃枝,最后消失在鞭炮炸起的滚滚烟尘里。
阿恒突然拉了拉我的手,道:“走,我们跟着他,看看他要去哪儿。”
我俩穿过烟雾,途径半山腰老头的棚屋,跟着凌崖子一直上了山。
冬天的牛角山上萧条的很,树叶都掉光了,纵横交错的枝干将阳光分割得支离破碎。
凌崖子踩着这些阳光往深山走,一直走到了一处悬崖旁。
那里背着我们站了一个人,长身玉立,一身蓝袍,笼罩在清晨山岚与晨光之间,恍若仙人下凡。
阿恒拉着我小声道:“怪不得着急要走,原来是来私会什么人。”
听见动静,那个人回过身来。
“师兄,”凌崖子笑着上前,冲那人伸出一只手来:“无量寿福,岁岁康宁。”
第189章 年关
年关将近,韩棠带回了第一个好消息。
他带着从江南道收上来的税银返京,共计八百一十万两白银,走的水路,先抵洛阳,然后再走陆路回京。
押运税银本不关刑部什么事,但景策主动请缨,讨了个差事到洛阳接人去了。
户部那些烂账总算赶在朝廷封印之前誊抄完递上去了,我也得了片刻清闲,虽说洛阳去不了,但赶在韩棠和景策回京那天得空去城门口接他们。
几大车贴着封条的官银陆续进了城,直接由早就候着的户部官员接手,所有税银暂且封存银库,等明年开了印再进行清点分派。
我坐在城门口的小摊位上点了一盘黄豆,边吃边看他们交接,户部的官员打着官腔奉承:“韩大人这一趟辛苦了!要不说皇上器重韩大人呢,这户部怎么也收不上来的税韩大人一去他们就乖乖交上来了,国库里有了这些银子咱们也能安稳过个好年,这都是托了韩大人的福呐!”
韩棠客套回敬:“都是替皇上办事。”
“话不是这么说,都是替皇上办事不假,但事办的也有好坏之说,韩大人有了这一层功绩,入阁拜相指日可待,小的在这里先恭贺韩相爷了。”
那个户部官员探身过去在韩棠耳边说了什么,低着头一脸淫笑,韩棠还是低着头表情淡淡的,我却从其中读出了一点不耐烦的意思。
上一篇:被献给敌国疯批太子后
下一篇:内侍每天都想离皇上远点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