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西南
按照先帝遗愿,国丧并没有大办,皇陵都是现成的,简简单单入土为安,无一人殉葬。
徐明没跟着我们一块回来,而是自愿留在皇陵替先帝守灵。曾经威风凛凛的大内总管太监,深入虎穴的河东监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祖宗,如今只是一个背影佝偻的老人,他那条腿好像更跛了,一瘸一拐隐没在皇陵幽深的行道里。
他这一辈子的称号有许多,但归根结底,一个“忠仆”足以概括。
又安葬完了老相爷,我和阿恒回到苏宅,一方小院还跟离开时一样,却再也看不见窗台上探出头来偷吃木槿花的人了。
阿福叔过来找我,这几天操持下来,他也目之所及地老了几岁,口口声声说着要再照顾老相爷二十年的人,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垂暮老人。
“这是宅子的地契,老爷说他跟你说过,宅子里的书都归你,宅子也一并给你了,交到你手里他放心。”
我愣了愣,才伸手把地契接过来,抬头问道:“那你呢?”
“我有地方去,”阿福叔摆摆手道,“我那个儿子不争气,但也有几亩房产,老早就叫我过去了,是我一直不放心老相爷所以没去。”
我慢慢点了点头,又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补了一句:“这儿永远是您家,您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
阿福叔笑着点点头,拿着他那点为数不多的行李慢慢消失在影壁墙后头。
我又在院子里站了会儿,第一次觉得偌大一个院子空旷得很,竟然一时间生出了一种何以为家的错觉。
临近堂屋阿恒拉住了我,那里遍布老相爷生活过的痕迹,阿恒应该是怕看见了又伤心,拉着我在门口台阶上坐下来,“咱们先在这坐会儿吧。”
我跟着他坐下来,看着院子里的一花一草,心生感慨:“以前在牛角山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朝廷钦犯,一无所有,一直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面对一切。现在想来,原来那些平淡生活的背后竟然有那些多人在替我苦苦撑着。老相爷熬了一年又一年,一直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才肯松下那口气,你说如果当年我没逃走,是不是事情早就结束了?”
阿恒皱了皱眉:“这些关你什么事?事情源头在陈楚山,你也是当年的受害者,你留下来也不见得能起到什么作用。再者说了,你要是不走,那大狗子怎么办?二狗子和小莺儿怎么办……我怎么办?”
我被他逗得笑了笑,“你不要夹带私货,你认得我的时候都多大了,有我没我都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呢?”阿恒理直气壮,“认识你之前,我只是想跟家里证明自己,就算混进了军队也会因为冒进而丢了性命。认识你就不一样了,我知道你在等着我,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活下来。你成就了今天的景少将军,怎么能说有你没你都一样呢?”
我愣了愣,拉起他的手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心里却满是老茧。我轻轻抚过他手上的每一道纹路,与他十指交扣,轻轻叹了口气:“你有今天靠的都是自己,我充其量就是吸引着驴往前走的那把稻草。”
阿恒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谁是驴?你竟敢骂我是驴?”
“我也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了好吧。”我笑了笑,把阿恒的手拉到怀里,感受着那股热劲熨帖在心口处,心里好受了不少。
“先帝在世时,凡事都喜欢叫上我,家宴叫我,避暑也叫我,有危险的地方不让我去,还替我教训丁一给我报仇……我当时想不明白,直到如今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我可能打小就是个白眼狼,小时候我泡温泉昏倒了他守我一夜,转头我就忘了。”我把头轻轻靠在阿恒肩上,“旁人都是天恩难求,恐怕只有我这么混账吧,他把我当成亲儿子对待,我却从来没在他膝前尽过孝。有老便成家,阿恒,我没有家了。”
阿恒偏头在我额角上蹭了蹭,“你还有我。”
直到后院传出来一声狗叫,我俩才慢慢有了动作,阿恒惊喜道:“是将军?”
我点点头,就见阿恒猛地站了起来,飞奔往后院去了。
我也站起来绕过前屋来到后院,看见阿恒正蹲在地上,给一旁兴高采烈的将军解开链子。一挣脱了束缚,将军先是在院子里疯跑了两圈,像是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然后一个猛冲扑进了阿恒怀里,尾巴摇得欢快,嘴里汪汪叫着。
被将军那么扑过来,我觉得要是我的话肯定就得被扑倒了,也就是阿恒常年练得下盘稳健,站着纹丝不动接住了将军这一扑,一人一狗抱在一起,像阔别重逢的一对老友。
我站在树下看着他俩,听见阿恒说将军又胖了,大白狗委屈地呜呜直叫,把阿恒和我都逗笑了。
连日来的悲伤情绪被慢慢冲淡了去,我仰头看着天边闲云,被看不见的长风撕得一缕一缕的,再慢慢淹没在广袤苍穹里。
他们走的时候应该是心安的吧,为人一世,他们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到头来回念一生也能问心无愧,最后如一缕青烟一般湮灭于世,乘风归去了。
留下来的人才是最难受的,比方说……凌崖子。
接连几件大事朝廷上下忙得不可开交,闲散了半辈子的云游道长估计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要坐在那个九五至尊之位上为天下事拿主意。凌崖子一下了朝就找我抱怨:“你说这皇帝到底有什么好当的,一群人还争来抢去闹得头破血流的。谁愿意当站出来,我让给他。”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把身上的皇袍一把扯下来,换上自己卷了边的破道袍,坐没坐相地把自己瘫在了圈椅里。
我慢慢道:“你有种把这话在先帝陵前和凌道长墓前再说一遍。”
凌崖子瞬间就怂了,连声音都压低了不少:“咱小点声说话,别被他俩听了去。”
我跟在他身后直想笑,这俩人就算不在了,对凌崖子也是绝对压制。
礼部侍郎紧跟在凌崖子屁股后头找来了,一上来就是一个大礼,吓得凌崖子赶紧坐直了身子,脸色都快哭了:“又有什么事啊?”
礼部侍郎道:“是关于陛下的登基大典的,礼部拟了几套章程,请陛下过目。”
“你们看着拿主意就是了,”凌崖子又是一脑门官司,“你们跟我说我也不懂,到最后还是得你们自己来,以后这种没意义的客套就别拿来烦我了,我现在忙着呢。”
礼部侍郎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是……那就礼部先和钦天监订一个日子,再统携鸿胪寺、司设监、尚宝司、教坊司一起商量一套章程,再呈给陛下。”
“行,”凌崖子点了点头:“还有事吗?”
“还有祭天、祭祖、大赦天下等事宜……”礼部侍郎顿了顿,咽了口唾沫:“也等先定好了再启奏陛下?”
“上道,”凌崖子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那就去吧。”
礼部侍郎爬起来擦着冷汗走了。
凌崖子挥挥手屏退了下人,又示意我坐。我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来,虽然不忍心看着凌崖子继续焦头烂额,但还是劝道:“你现如今事情多理不顺可以先让他们看着办,但日后这些事还是自己拿主意的好,权力下放得太多,有些人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会反过来骑到主子头上拿捏你。”
“我知道,”凌崖子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那也得等我先弄明白这些事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这宫里我来的次数还不如你多呢,一下子让我全都整明白了也不现实……哎,我倒是有个主意……”
凌崖子的主意就是独愁愁不如众愁愁,把一帮他信得过的人提起来,帮他一块拿主意。
这其中就有我和景策……
我由一个户部的书吏擢升户部侍郎,正四品下,惊呆了一众朝臣。景策更是由刑部直接调进了中书,离拜相仅仅一步之遥。众大臣们眼睁睁瞧着敢怒不敢言,新皇登基的第一道诏令,不经吏部直接宣读,谁敢冒这个大不韪出声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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