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接过阿福叔手里一直捧着的盒子,双手递上前去:“有些东西,也该还给你了。”
连皇上都目之所及地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将那盒子郑重其事地接了过来。
那上面罗列的竟然是一枚枚足以调动大周境内百万兵的虎符。
“世人都以为王权与兵权是在一块的,其实并不是,”阿恒在我耳边道,“早在先帝还在位时,兵权就一直是老王爷接管,后来先帝驾崩,老王爷也病逝了,兵权就交到了我外公这里。李玦他们以为皇上在骊山行宫就调不动京城的兵了,其实兵权一直就在京中,能调兵的不是皇上,而是我外公。”
我这才明白阿恒说的京城有定海神针是什么意思,只是还有一点不解:“这件事李玦不知道吗?”
“这种事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什么人都知道,那不得天下大乱了。”
我看了看他:“那你怎么知道?”
阿恒冲我抬了抬下巴:“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
我看着他一脸神气,无奈摇摇头笑了。
老相爷接着道:“你的太子,我给你幽禁在东宫了,要如何处置你看着办吧。”
皇上点点头,回头吩咐阿恒:“你先护送老相爷回府。”
这一行的队伍至此分作两路,皇上銮驾先行,我带着小莺儿上了老相爷的马车,往长乐坊的苏宅而去。听着长安城里热热闹闹的人声,我心生感慨,总算是回来了。
老相爷看似靠着马车闭目养神,却慢悠悠地开口问我:“你家的事情都解决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老相爷说的是当年柳家谋逆的案子,点了点头:“我们在行宫遇上陈楚山了,当年的事情也都清楚了,是徐明和我爹为了扳倒陈楚山做的局,我们柳家没有谋逆,皇上也许诺会还柳家一个清白的。”
老相爷睁开眼睛慈祥地笑了笑:“如此甚好,我最后一桩心事也总算了了。”
我心里没由来地一紧,听见老相爷缓缓道:“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听完了老相爷要去的地方我愣住了,盯着看了良久,直到从平静的面相下看见老相爷的决绝,终于收回视线埋下头来,拿手背使劲按了按发酸的眼眶。又缓了一会儿等一腔情绪稳定下来才探头出去对阿恒道:“咱们不回长乐坊了,去兴庆宫。”
兴庆宫大门紧闭,高墙林立,雍容华贵亦或是苍茫大气都被圈在里头,不容外人侵扰。直到看见老相爷下了马车,守门的侍卫才将两扇宫门大开,就地跪下,像是在迎接许久未回家的主人。
老相爷这次没有驻足在门口,而是缓缓步上台阶,临近宫门,回头冲我们道:“玉哥儿和阿恒随我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等等吧。”
阿福叔领着两个孩子在门外停下,目送老相爷一步步进了门。我略一回头,只见老人家站在门口泪流满面,对着老相爷有些迟缓的背影跪了下来,深深一拜,竟像是诀别。
我赶紧收回视线,不忍再看下去了。
我平生第一次进到这个地方,兴庆宫自打老王爷病逝后就没人住了,里面却打扫得一尘不染,雕梁画栋精妙绝伦,花草林木欣欣向荣,不见半分颓败之意。
老相爷自打入了门就不用人搀扶了,走得虽慢一些,腰杆却挺得笔直。他仔仔细细看过了兴庆宫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脸上的每一条褶皱里都沉淀着一份从容,他就像一个在外漂泊了多年的浪子,总算回家了,这里承载他的一切,也包容他的一切。
我和阿恒默默跟在后面,一时间连脚步都放缓了,生怕惊扰到什么。
绕过前殿的花萼相辉楼和勤政务本楼,画风一转,映入眼帘的是一顷碧波的百亩荷塘,如今正值荷花花期,正应了那首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老相爷看着满池荷花笑了:“世人都说宁亲王杀人不眨眼,杀完了往龙池里一扔就了事。其实这池子里没有尸骨,藕节倒是有不少,留待秋天结莲子吃的。”
再往前就是一座亭子,从岸边一直连接到湖心。我们陪着老相爷登上亭子,在靠近水面的围椅上坐下来,微风浮动,满池荷花竞相低头,拂起一阵荷花香。
老相爷看着我道:“你呀,跟当年的我很像,也是追着一件事就不撒手,不弄明白不罢休。如今多年的冤案总算沉冤得雪,以后便不用畏手畏脚了,挺直了腰杆干你想干的事,让他们瞧瞧咱们的小神童不是方仲永,即便长大了本事也还在。”
我使劲攥了攥拳才勉强做了个笑出来:“谨遵老相爷教诲。”
阿恒上赶着追问:“玉哥儿像您,那我像老王爷吗?”
老相爷哈哈一笑,残忍地如实道:“不像。”
阿恒:“……”
老相爷继续道:“不要叫他老王爷,他生平最忌讳别人说他老。不过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他不是怕自己老,只是害怕不能陪我走到最后罢了。”
老相爷看了看龙池里的满池水华,轻轻笑了:“哪怕最后老眼昏花,耳朵也聋了,他也是一身的风骨。”
“我只恨自己生的太晚,没能陪他一起经历过那些苦难,君生我未生,吾生君已老,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了,倒是我,一直承他的庇佑。”老相爷看着我俩笑了笑,拉过我和阿恒的手交叠在一处,“所以啊,你们要好好珍惜,所有一起经历的,无论是悲是喜,是福是祸,能一起走下来,都是不枉此生。”
我忍着眼中酸涩点了点头,看看阿恒,眼眶也红了。
老相爷轻轻叹了口气:“好了,不说这些了,阿恒,你帮我去取样东西吧。”
阿恒赶紧站起来:“什么?”
老相爷道:“在后殿王爷寝宫,他给我留了一封信,我怕是走不到那里了,你去帮我取来吧。”
阿恒点了点头,动身去取,刚一转身我就见他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估计也是实在忍不住了。
老相爷坐在这里,目光却好像放到了很远的地方,他轻轻道:“濯儿是个好皇帝,当今皇上也是个好皇帝,只是他们李家的皇脉向来寿数不昌,如今两个成年的皇子都不堪用,五皇子太小。四皇子还朝时日尚短,咱们大周必定要生祸端了。我们这些老东西们都不行了,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玉哥儿,你记得,一国之本,在于根,根繁则叶盛,源清则流长。远小人,觅贤者,巩固国本,除内忧,安边境,则民可安,国可兴。吏部能识贤否,刑部可辨枉直,户部直系民生,礼部明典颂仪,工部泽川浚水,兵部秣马厉兵,贤臣良将上下一心,人人不为私利,则天下大同。这是王爷和我都为之努力过的盛世,只是要到这种程度,咱们大周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啊。”
我埋下头去,突然就忍不住了,泣不成声。
我慢慢消化,又过了会儿,老相爷突然看着我道,“伶儿,是你来接我了吗?”
我记得老相爷说过,他有个友人跟我生得很像,含着泪点了点头,笑道:“是,苏哥哥,伶儿接你来了。”
老相爷拉着我的手点了点头,又看着我身后道:“祁侍卫也来了,我就说,他不放心你一个人来。”
我回头看了看,那里空无一人。
最后,老相爷看着不知名的地方笑了:“王爷……”
那双眼睛清亮得像个孩子似的,瞳孔里闪着细光,映出一个身姿挺拔的身影来。老相爷伸手,好像牵住了什么东西,含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阿恒的身影出现在岸边,越来越近,手里捏着一个信封,冲我们道:“我找着了,外公,我找到了……”
临到跟前,慢慢顿足,一行眼泪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外公他……”
我抱着怀里的老人,看着老相爷脸上安详的笑容,多年病痛折磨,倒是很少见他能睡得这般安宁。生怕吵醒了他,我轻声道:“老相爷去了。”
“可他……可他还没看王爷写给他的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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