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惩大诫,”我抬头看过去,只见半寸春光从阿恒身后洒落进室内,更映的这人青绢如瀑,眉目含情,不由也笑了,“不过阿恒哥哥面子那么大,还是要给的,中午那顿饭就免了吧。”
“那我就代他们多谢阿玉哥哥了。”
我们俩对着笑了一会儿,一时无言,齐齐偏头去看院子里的春色,却先是注意到了三个小崽子在那儿偷奸耍滑,不好好站着,反倒是蹲在墙角下拾起果子来了。
这三个是越来越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了,我刚要凝眉呵斥,却听阿恒突然道:“你这儿真的挺好的。”
“哪儿好?”我舒展开刚刚皱起来的眉头,“你是说这破房子还是破院子?”
“都好。”
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倒真不似在开玩笑。
“那三棵都是什么树?”阿恒指着院子外头三棵开得姹紫嫣红的树问我。
我跟着挪到窗边,往窗台上一趴,一一指给他看,“最东边那棵开白花的是杏树,当年我捡到大狗子的时候栽下的。再往这边这棵是棵李子树,捡到二狗子的时候栽的。最后那棵是棵桃树……”
“捡到小莺儿的时候栽的。”阿恒替我说了。
“嗯。”我点点头,看着一树灼灼其华的桃花,笑了笑,“树下埋了一坛女儿红,等到时候把人嫁出去了,我就把它挖出来喝了。”
第7章 酤酒留君宿
眼瞅着到了饭点儿,小莺儿给人把腕子咬成这样,我也不好不留人吃顿饭,阿恒礼数周全地推拒了一番,到底是恭敬不如从命。
既然要留人吃饭,就不能再由着二狗子随便糊弄了事了,我决定亲自下厨,也当是替小莺儿赔礼道歉了。
刚出房门,三个小家伙看见我急忙站了起来,几块圆润的小石子叮当落地,直接把偷懒的罪证承到了我面前。
我眯了眯眼,压下心中那口气,当着外人的面,我大人大量,不跟他们计较。
“你们阿恒哥哥要留下来吃饭……”我话一出口三个小家伙立马来了精神,大狗子一蹦三尺高,小莺儿眼瞅着又要往我身上扑,我急忙后退一步,却不巧撞上了什么东西。
略一偏头,只见阿恒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房里出来了,我一退刚好撞到他身前。乍暖还寒时候这人只穿了一件单衣,一贴上来立时就感受到身体上散发的蓬勃朝气。
我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挪开两步。阿恒看我腿脚不便又跟了上来,那条好着的胳膊虚虚接着我,生怕我摔了。
“我还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这腿是怎么回事啊?”
我看了看自己的腿,虽说这腿上的伤多半是因他而起,但毕竟钱货已经两讫,这会儿再卖惨也多换不来几个钱了。笑了笑,“没什么,自己摔的。”
阿恒皱了皱眉,嗔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倒也没往深了想。
我回过头来,给三个小家伙布置任务,“大狗子去后院刨两根咱们去年冬天埋的萝卜,小莺儿去菜园子里拔几棵小白菜,二狗子跟我来,给我打下手。”
“那我呢?”阿恒上前几步,“要不我给你打下手吧,你让二狗子去干点别的。”
“你?”我目光慢慢下移,落到他缠着布条的腕子上,“咱们两个一个缺胳膊,一个少腿儿,凑到一起能干嘛啊?”
阿恒:“……”
不过阿恒最后还是找到了他能干的活儿,坐在灶膛前,帮我添柴。
这间厨房当初是土地庙的一间耳房,用来放些祭品香火,土地庙荒废之后左边那间耳房年久失修已经塌了,右边这间还能勉强撑一撑,兼做柴房和厨房。
一间耳房本就不大,又被干柴占去了大半,再站下三个人难免就显得有些拥挤。
阿恒那双手一看就没进过厨房,手里拿着几根干柴显得无所适从。二狗子先帮阿恒把火点上,又认真叮嘱了几句,柴不能添的太满,也不能填的太往里,得等到快烧完了再添新柴,教的有模有样,像个小大人。
这三个孩子里大狗子年少气盛,小莺儿没心没肺,倒是二狗子最体贴懂事,我有时候上了山几天不回来,家里便都靠他来帮持。小小年纪就过于早慧,有时候我也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心疼。
安顿好阿恒,二狗子便抱着洗菜盆去井边洗菜了。我从厨房的水缸里捞了条红鳍鲈鱼出来,这是开春河水刚化的时候我跟三个小崽子结了渔网特地去下游捞的,养在水缸里,随吃随取。
活蹦乱跳的鱼被按在砧板上,我手起刀落,一刀背敲在鱼头上,那条鱼瞬间没了动静。开膛破肚去鱼鳞,一条活生生的鱼很快被我收拾出来。我举着沾满鲜血的一双手一偏头,正迎上阿恒目瞪口呆的表情。
“吓着了?”我笑笑,“都说君子远庖厨,这会儿知道古人不是骗你的了吧。”
“我不是害怕,”阿恒咽了口唾沫,“我就是没想到,你这么瘦瘦弱弱的一个人,杀条鱼能这么……这么利落好看。”
“好看吗?”我先把手洗净了,又从水缸里舀水把鱼冲洗干净,最后在鱼身上划了几道十字方便入味,无声笑了笑,杀生好看,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种夸奖。
“玉哥儿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二狗子端着洗好的小白菜进来,“我们小时候家里养了只老母鸡,最后老的实在不下蛋了,玉哥儿决定把它宰了吃了。就那只鸡,从早杀到晚都没能杀得了,飞的满院子都是鸡毛,最后实在下不去刀,玉哥儿生生把它掐死的。”
我白了二狗子一眼,“就你话多。”
二狗子回头冲我做了个鬼脸,又接着道:“那晚的鸡肉玉哥儿一口都没碰,连口汤都没喝。”
“我杀了一天鸡,一嘴鸡毛味,换你你试试吃不吃的下去。”说话间锅里上了气,我把蒸好的鲈鱼拿出来,又淋了一勺麻油到锅里,先把二狗子备好的葱段姜丝摆在盘子里,等油热了将滚烫的热油当头浇下。
滋啦一声响,鲈鱼的鲜香瞬间就溢了出来。阿恒又露出几分惊叹的神情,我及时制止了他要拍的马屁,“看好你的火。”
阿恒只好委委屈屈埋下头去添柴火。
等到上桌,这道清蒸鲈鱼是大菜,摆在了我们那张瘸腿桌子的最中间位置,此外又用萝卜混着冬天屯下来腊肉炖了一锅肉汤,生呛了几棵小白菜,说不上多丰盛,却也是目前我能拿得出手的最高的待遇了。
几个小崽子围着桌子早已经垂涎欲滴,鉴于我没发话也没人敢动筷子。
几个小崽子看着我,我看着阿恒,“尝尝?”
阿恒这才启了筷子。
我突然没由来有几分紧张,直勾勾盯着那双修长的手拿起筷子,从离着自己最近的地方叨了一筷子鱼肉,确认没刺之后送去口中,细嚼慢咽之后吞下肚去。
阿恒直到彻底咽下去了才冲我看过来,那双眼睛先是不动声色,再然后轻轻弯了下来,“好吃,太好吃了,你做的比清风楼的厨子做的都好吃!”
清风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号称揽尽天下美食,天南海北各地菜色都会做,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哪怕是皇宫里吃不到的在他那里都能找到。
暂且不论阿恒是不是故意讨好我,我总算是松了口气,冲几个小崽子一点头,“吃吧。”
三个孩子欢呼一声,一起下了筷子。
一顿饭吃的宾主皆欢,阿恒和几个小崽子很给面子,几个碗盘都见了底。
饭后大狗子他们负责洗碗,我们两个伤残人士歇了下来,每人搬张凳子去院子里晒太阳。
我俩如出一辙地靠着墙根揉肚子。
“我好久没吃这么多了,”阿恒一脸餍足,“难怪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原来边说话边吃饭真的会吃多,要是吃成这样再被拉到校场上练几把,我估计都得吐了。”
“你……”
我原本想问他家里为什么会有校场,想了想,不好打听人家的家事,话到嘴边又换成了:“那你每天都吃不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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