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见的地点是在紫宸殿,属于陛下的寝宫正殿,我还在宫里的时候时常见皇上在这里召见大臣,因为只有亲近的臣子才能入内,所以进此殿又有“入阁”之称,那些被召见的臣子都将其视为一种荣耀。如今陛下却在这里召见我一个罪臣之子,我当真是越来越揣摩不透这位陛下的心思了。
时隔多年宫里这些亭台楼阁竟然没怎么变,只是当初我在这里横冲直撞时觉得这里大的出奇,如今再看来却越看越像一座座小笼子,将其中之人束缚在里头,如何挣扎也摆脱不出。
刚步上紫宸殿的台阶便遇上一个熟人,那人一身团花锦袍,头上束紫金冠,腰间束金玉带,肩上还披着一件紫貂大氅,与我面对面走来,应该是刚从紫宸殿里出来。时隔多年,即便模样已经大变,一看见这身派头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二皇子李钰,人如其名,小时候便喜欢把自己拾掇得光彩照人招摇过市,如今看来也还是秉持着这个习惯。这一身打扮换在谁身上都得像一只花里胡哨的锦鸡,偏偏这人就能压住了,不显得跳脱,反倒是赏心悦目。
我停下步子冲人见礼,李钰见了我更是一点迟疑都没有,上前便把我拉住了。
“小书,你可算是回来了,当初听见你还活着的消息我还不信,得亏你福大命大,没想到真还能看见活的你。”
我轻轻把手抽回来,“有劳二皇子挂怀。”
李钰愣了愣,转而蹙了眉:“小书,你怎么跟我还生分起来了,你忘了咱们当初的同窗之谊了?还一起捉弄过柳祭酒,你还记得吗?”
我又后退了一步,“彼时年幼,有冒犯到二皇子的地方还望殿下见谅。”
李钰不再步步紧逼,反倒是提唇笑了,“我知道了,父皇说你们来的路上遇到过刺客,你是不是觉得那些人是我派去的啊?”
“罪民不敢。”
“小书,我怎么会害你呢?”李钰带着一身珠光宝气明艳一笑,突然凑近过来在我耳边道:“我可是巴不得你回来呢。”
我心生一阵寒意,接连后退险些从高阶上摔下去,身后的太监扶了一把才将将站稳,那太监小声提醒:“二皇子,陛下等着呢。”
“快进去吧,”李钰这才退出去些许,在我肩上拍了拍,“我那位弟弟可是已经到了。”
直到人走远了我才伸手揉了揉肩头,那里如今还嵌着一枚钉子,碰上去还有钻心之疼。
跟着那太监进了紫宸殿,暖阁与外间隔着一层明黄帐子,隐约可见里头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冰凉的地砖还没返暖,我在帐子外就地跪下:“罪民柳存书见过陛下。”
又过了一会儿帐子内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小书呐,你来了。”
第128章 天子
这一声“你来了”让我心里狠狠抽动了下。
曾几何时,这位帝王也是我除了爹爹和娘亲以外最信任的人,他身为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对我却总是宽厚容忍。我住在宫里那段时间大大小小也闯了不少祸,可每次见到他,在御花园、在陈皇后宫里、在这间暖阁,他总是冲我伸出一只手来,笑着道:“小书,你来了。”
彼时正值盛年的帝王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哪次高兴了还会把我抱上膝头逗弄上一番,可这次我却从那声音里听出了恍似迟暮的靡靡之态。
“平身吧。”里头轻声道。
我站起来退至一旁,听见明黄帐子里一大一小两个人继续说话。
大的道:“你接着说,你跟着小书在一个小山村里靠打猎为生?”
小的的声音稍弱,小心翼翼回道:“我也是这两年刚学会的打猎,之前都是玉哥儿上山采药养活我们。”
“你说你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妹妹如今跟着来了,那弟弟呢?”
我心里猛地往上提了提,好在大狗子还记得我跟他们说过的,只道:“他跟我们分开了,没跟我们在一起。”
对方沉默了片刻,好在没继续追问下去。
过了一会儿又问道:“这么大了,有名字了吗?”
“大……”大狗子磕顿了一下,张了张嘴才道:“柳正则,我叫柳正则。”
“正则……”低而缓的声音轻念了几遍,像是品鉴了一番,“名字不错,是小书起的吧?”
随后又接着道:“不过你不姓柳,姓李,以后还是叫李正则吧。”
我暗暗吃了一惊,他竟然一个字也没有问我便认定大狗子的身份了。
可转瞬又明白,是啊,这世上哪有爹爹不认得自己的亲儿子的,那些在路上想方设法阻挠我们的人想必也是明白这一点,其实根本无需在我跟老头身上费什么功夫,只要大狗子来到御前了,一切便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隔着帐子我看见皇上把大狗子带到身边,拉着大狗子的手拍了拍,“小书跟你说过你的身份了吧?知道该怎么称呼朕吗?”
我在一片静默中提着一口气,既担心当初没跟大狗子说明白,又担心皇上等得久了起了怒,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大狗子很小声地唤了一声:“爹爹。”
他忽然笑了,笑声爽朗,认真指正大狗子:“不是爹爹,是父皇。你毕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你是朕的儿子,是咱们大周朝的四皇子,知道吗?”
我突然发现我竟然无比怀念他的笑声,他当年也是这么拉着我,在棋盘上指正我:“下错了,第一步便错了,急功近利,便是把所有的想法、欲望赤裸裸地摆在敌人面前,别人稍微一点诱饵你就把持不住,太危险了。”
当年的我在他面前估计就跟一张白纸一样吧,一眼就看得透,一点点拙劣的小心思也暴露无遗。而这位帝王的心思,从来就没人真正读懂过。
“来,让徐明带着你,去后宫转转,”皇上把大狗子交到自己的贴身太监手里,“先去见过皇后,再去见见各宫娘娘,至于你那些兄弟们……罢了,他们有些已经分封了府邸出宫去了,来日方长,日后再慢慢见吧。”
大狗子由徐明领着出去了,临走还在频频看我,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了才罢休。
“小书,来,进来说话。”明黄帐子里接着传出声来。
我从门外收回视线,已有小太监撩起那扇帐子,我屏气凝神,举步要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手脚冰凉,险些迈不开步子。
暖阁里的帝王斜靠着锦榻坐着,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只绣着双龙吐珠的明黄靴子。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你这些年的变化。”一道声音自前方传来,我抬了抬头,看见那只看似羸弱的手里捧着一只錾龙纹的铜手炉,再往上,越过龙袍看见一副瘦削的下巴,就此打住,不敢再看下去了。
“高了,也瘦了,朕都快认不出你来了。”皇上往前倾了倾身子,“方才能说,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
“陛下泽蔽之下,食可果腹,衣可蔽体,算不上苦。”
“听到你的消息朕当真是吓了一跳。”一根手指轻轻点着炉盖,“当年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一夜之间带着朕的儿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年朕也找了亲卫搜寻过你们的下落,却都一无所获,没想到你却以这种方式回来了。”
这便是要论罪了,我在冰凉的地砖上跪下来:“罪民自知死罪难逃,所以当初才连夜逃窜出京。四皇子是我在路上捡的,当时并不知其身份,只当是个跟我一样的可怜人才带在身边抚养,导致陛下骨肉分离十数载,实属罪该万死。”
“你既不知其身份,又何必带个累赘在身边呢?”
我低头苦笑,我当年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还偏偏要带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说一句只是善心发作只怕也没人会信。可我若是说我早就认出了大狗子的身份,这么些年便成了蓄意欺君,也是死路一条。
我轻声道:“我只是把他当成我那个未出世的弟弟了。”
当年陈皇后有孕,我比任何人都要高兴,可以说是一天天数着日子看着陈皇后的肚子大起来的。宫里的人都知道我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的喜欢,当年陛下还许我以后小皇子出世了便让他唤我一声哥哥,没成想他真的跟着我叫了我这么些年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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