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
“她十五岁及笄,出落得亭亭玉立,上门说媒的都排到了村口的大柳树那里……要嫁的人是她自己选的,不比那些高门大户,但胜在老实本分对她好……出嫁当天哥哥们给她送嫁,十里红妆从家门口一直铺到夫家,小莺儿抱着我们又哭又笑,哭花了妆容,差点误了吉时。”
“玉哥儿,你别说了……”
“她还那么小,她知道她这一走就回不来了吗?她在那么远的地方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她想家了怎么办啊?”
我把头埋在阿恒肩上,狠狠咬着他肩上的一块肉,咬得满嘴的血腥味,阿恒都没有吭一声。
“阿恒,”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刀子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捅出来,“你这些年都干什么了?你为什么没把他们都杀光了?”
阿恒脚步顿了顿,仰着头缓了一会儿,才得以继续往前走。
“是,我应该再努力一些的,挥刀再快一些,冲得再往前一些,杀的人再多一些,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了……”
我想说不是的,想说这些不是你的错,可到底是抿紧了唇,把到嘴边的话合着血腥味咽了下去。
阿恒抽了抽鼻子,借着月光,我看见了阿恒满脸的湿痕。
回到家,大狗子和二狗子还坐在门口等着我们,一看见我俩立马围了上来,急着问:“小莺儿呢?”
阿恒沉默不语地背着我进了门,二狗子最先反应过来,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大狗子愣了愣,当即就要往外跑。
“回来!”阿恒怒喝了一声,“你去哪儿?!”
“我去找皇上,把小莺儿要回来!”大狗子大步往前,“我拼上我这条命也要把小莺儿带回来,谁敢拦我我就杀谁!”
我在阿恒肩上拍了拍,阿恒把我放下来,我冲着那个不要命的背影唤了一声:“大狗子,别去了。”
“咱们一家人,一个也不能再少了。”
小莺儿以皇后嫡女的身份从景皇后宫里出嫁,整个皇宫里都张灯结彩,却鲜少有人语笑声。
中原女子十五岁行及笄之礼,小莺儿年纪不够,所以虚报两岁。笄礼本该由年长有德的老妇人来,但小莺儿执意让我来——她从小到大的辫子都是我给梳的。
我挽过她的一缕青丝,冰凉顺滑,缠绕在手心里,绾成一个髻。以笄束之,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支钗头簪着桃花的金钗,斜插入髻,最后给她加以钗冠。
我轻轻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小莺儿对着镜子打量片刻,笑着问我:“玉哥儿,好看吗?”
“好看,”我点头笑笑,“咱们莺儿打小就好看。”
再穿上敞袖长裙,裙子上用金线纹着并蒂莲的图样。小莺儿步步生莲地从屏风后出来,从天真烂漫的小丫头一下子变成了娉婷的大家闺秀,大狗子、二狗子眼神都看呆了。
小莺儿一跺脚:“还愣着干嘛?快夸我啊。”
大狗子愣了半晌,总算张了张口:“好看……”
“就知道你肚子里都是稻草,”小莺儿不再理他,转头对着二狗子问:“二哥,你来。”
岂料二狗子也卡了壳,最后也只是说了句:“好看。”
“二哥你也太敷衍了吧?”小莺儿嘟着嘴瞪他,随后又嘻嘻笑道:“跟你的蓁蓁比如何?”
二狗子毫不犹豫道:“你好看,普天之下,小莺儿最好看。”
“这还差不多。”小莺儿笑着笑着就转过头去了,肩膀一耸一耸的,拼命压抑着。
一旁的老嬷嬷上前一步,摊平了手冲我道:“剩下的让奴才来吧,别耽误了时辰。”
我看了看手里的木梳,慢慢交到了老嬷嬷手上。
满头钗冠全都卸下,换成了一套凤冠,小莺儿唯独保留了那支金钗,插在最显眼的地方。长裙换成了大红喜服,吉时已到,从宣阳宫出嫁,凌崖子和景皇后亲自送她出了丹凤门。
饮尽三杯酒,一敬天地仁厚,佑大周子民,二敬君王长福,四海归平,三敬她自己,前路无风雪,长乐岁安平。
临行时,凌崖子送给了小莺儿一张符。还是皱皱巴巴的样子,周围都卷了毛边,凌崖子道:“这张符是我师兄画的,趋吉避凶的,你带在身上,师兄的福念会保佑你的。”
小莺儿接过来攥在手里,冲凌崖子行了个万福礼:“谢皇上。”
送嫁的马车前有四匹高头大马,我和阿恒、大狗子、二狗子一人一匹,大狗子冲着身后的马车喊道:“小莺儿,别怕,哥哥们给你送嫁!”
一条朱雀大街上站满了人,目送小莺儿出城,山呼:“谢长平公主。”
一直到出了城人才少了一些,京畿的长亭外却站着个熟人。
燕姐姐领着她店里几个伙计站在官道旁,手上提着几个食盒,看见我们直招手。阿恒挥了挥手把他们放进来,燕姐姐他们把手里几个盒子全堆上了马车。
“都是小莺儿最爱吃的果子,留着路上吃,再有什么想吃的就给我来信,我去做给你吃。”燕姐姐越说越收不住,慢慢哽咽起来:“小莺儿啊,你才多大啊……天杀的突厥,为什么要让咱们小莺儿去和亲啊……”
怕耽误了时辰,队伍不敢久留,燕姐姐追着小莺儿的马车又走了好几里,方才停了下来,弯下腰在路边泣不成声。
送亲的队伍走了一个月才出了关,一开始路上还有说有笑的,越往后队伍里就越沉默,有时候一整天也不见小莺儿露头。
沿途的景色从葱葱郁郁变得满目枯黄,再到瀚海黄沙,走一天也不带变一变的。
长河落日,一片金黄铺满了整片沙漠,队伍刚刚扎营住下,从天边夕阳下却泛起一阵烟尘。
阿恒立即率领队伍戒备,我和大狗子二狗子守在小莺儿马车旁。那支队伍来的很快,几乎是转眼的功夫就来到近处,为首的那个人骑着一匹纯黑色大马,腰间挂着一柄圆月弯刀,脸上带着一副银质面具,看不清样貌,但那双眼睛从面具后头露出来,眼神锋利,像狼。
带路的突厥使臣认出来人单膝跪下,行了一个他们这边的礼,“臣胡弗见过右贤王殿下。”
又回过头来冲我们解释:“这是我们可汗的弟弟。”
阿恒冲人自报了身份,却没有放松戒备。那个右贤王把马鞭往后一扔,翻身下马,我这才看出来这人身形奇高,甚至比阿恒还要高半个头,但腰身劲瘦,年纪应该不大。
“我奉皇兄可汗之命前来迎接大周使臣和公主,”那个人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话,目光扫过马车时稍微顿了顿,再欲上前便被阿恒拦下了,“不得放肆!”
那人一点要止步的意思都没有,“我看看我未来嫂嫂。”
我冲他道:“按照我们汉人传统,新娘子的盖头只有夫君才能揭。”
那人继续上前:“我们突厥没有这个传统。”
阿恒长枪一横,我只觉得眼前刀光一闪,那人腰间的弯刀便抽了出来,直冲着阿恒咽喉而去。
阿恒也不回挡,长枪凌厉一甩,赶在刀锋到自己咽喉之前把枪头也对准了那人的喉咙。
双方剑拔弩张,却又一时间僵立住了。
最后还是那个人率先收了刀,“我见过你,你杀过我们不少兄弟。”
阿恒:“我没见过你。”
“无名小卒,不值得景将军记挂,”弯刀回鞘,那人道:“既然议和了,便不会再打仗了,以后也没有机会跟景将军在战场上切磋了。”
阿恒这才收了兵器。
趁着众人松了防备,那人却一跃而起,阿恒反应已经够快了,长枪从掌心蹿出,那人却不闪不避,登上马车,弯刀一划,大红的帘布随风而去。
“小莺儿!”大狗子惊呼一声。
“住手,”阿恒的枪头抵在那人的后心上,“再动一下我就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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