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还是笑,被烟叶子呛到了,边笑边四处漏烟,“可你到底还是把他养大了,不经历过这世上的险和恶,你怎么能独当一面?既然你当初选择活下来,走的就不可能是康庄大道,我拉得了你一时,拉得动你走一辈子吗?”
“所以这次也是,你把我们带回来了,又不管了,自己一走了之?”
“现在你们都比我有本事了,还指望我一把老骨头能帮你们什么?”
我点点头,站起来打拂了一下身上的稻草屑,冲他伸出一只手来:“走吧。”
“去哪儿?”
“你走的时候我不一定有时间去送你,今日就算给你践行了。”
“臭小子,”老头抿着嘴笑了,“那我要喝杏花村的酒。”
“行。”
“还要吃清风楼的红烧狮子头。”
“你知道我一个月拿多少俸禄吗?”我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你要吃御宴呢?”
“不请就不去了。”
“请!”我伸手拉他起来,“走吧。”
老头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只是自那天之后就没在长安城再见过他。
二狗子倒是赶在冬天第一场雪下来那天进了京。
我一大早就去城门口等他,从第一片雪花落下一直等到大雪没过脚踝,还没见着半个人影。
眼看着城门要关了,从暮雪深处又来了几个人,全都身披斗篷,头戴箬笠,身上白茫茫的一片。
有个看身形还像半大少年的刚进城门就开始四下张望,口中呼出的白气模糊了面部轮廓,可那双眼睛在暮色中犹亮。
视线与我一错之后便移不开了,我慢慢起身上前,那个人裹着一身风雪迎面扑来。
冰霜冷雪沁入脾肺,我将人牢牢抱在怀里。
“二狗子,回家了。”
第181章 家人
相比于大狗子这几年来猛蹿个子,二狗子还是瘦瘦弱弱的一小个,隔着厚重的斗篷我都能感觉出来他身子骨纤细,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激动,整个身子都在轻轻颤抖着。
我不敢说对哪个孩子有更多的偏爱,但要说亏欠,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二狗子。
大狗子因为身份使然,又是第一个跟着我的孩子,我自然是费尽了全部心思。而等到二狗子出现,我几乎是抱着养一个是养,养两个大不了多一张嘴吃饭的心思才把他留下的。
他们小的时候日子过得苦,那时候小莺儿还小,没有奶到了夜里就饿得鬼哭狼嚎,大狗子不胜其烦蒙着被子睡觉,二狗子却会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看着我。
我到后来才读懂那个眼神,他是害怕他睡着了我就会把他丢了。他的过分早慧让他很小就知道大狗子才是这个家里的原住民,而小莺儿还太小,如果真的撑不下去了非要丢一个的话,他一定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他这种担惊受怕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我能跟着大人们上山,能带回来银子。等日子好过一些了,吃穿不再成问题,小孩子们又学会了新技能——撒娇才会又糖吃,小莺儿更是一个活脱脱的践行者,到了二狗子这里却变得迟钝了。过分早熟让他早早就当起家来,他第一次做饭的时候甚至还不及灶台高,而那个时候大狗子也还只是个在院子里和尿泥的小娃娃。我在山上回不来的时候家里基本就靠二狗子操持,还要帮着大狗子和小莺儿闯了祸善后。
我知道他心里那份担忧一直就没放下过,他只有把自己变成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才不会被抛弃。
他几乎没什么事情是让我操心的,到了读书的年纪我也只是负责把他领进门,至于他后面的求学、步步上来的科考,我其实都没有参与过。
威严壮丽的长安城,大狗子本就属于这里,小莺儿是因为跟着我,而二狗子却是一步一步凭着自己的本事走到这里的。
我俩也不知道抱了有多久,我试图用自己那点薄弱的体温来融化掉二狗子身上的积雪,结果雪越下越大,反倒将我俩都快盖住了。我这才松开他,转而拉起他的手来替他暖手。拿笔作文章的一双手却长满了冻疮,我把手拉到嘴边哈气,皱眉问道:“这一路上冷吧?”
“还好,”二狗子还是嘻嘻笑着看着我,“玉哥儿,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我愣了愣,这才意识到我身上穿的常服是阿恒还在的时候帮我置办的,不是什么稀罕的料子,但也比打了补丁的麻布衣裳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二狗子没见过我这身打扮,一时看着新鲜。
我笑道:“你还没说要来的时候小莺儿就把你春夏秋冬的衣裳都做好了,就等着你回去上身了。”
二狗子点了点头:“小莺儿现在也长大了。”
跟二狗子一块来的人核验过身份才放行进来,其中一个看着像领头的见了我拱了拱手:“小生沈陶然见过柳大人。”
二狗子跟我介绍:“这是我们院长。”
我急忙回礼:“沈院长客气了,您叫我柳存书就是了。”
以前二狗子回家的时候也听他提起过陶然书院的院长,只是没想到人竟然这么年轻,看着不过三十上下,能成为白水城里一方书院的院长想必定然有些本事傍身。
又寒暄了几句,沈陶然对二狗子道:“既然你这边有家人照应那我们便不与你一路了,我在京中大概会逗留一段时间,有什么事你可以到宣阳坊的黄府找我。”
二狗子笑着点了点头,沈陶然又跟我拱手道别,这才领着他那一队人走了。
“宣阳坊的黄府……”我细想了下,宣阳坊那一片多是一些在朝为官的人的府邸,姓黄的官宦人家好像就一户,翰林院的掌院白博琼母家就姓黄,至于他这个白姓的出处好像还颇考究。
“玉哥儿,咱们去哪儿?”二狗子继续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把他手头的行李接过来,“先回家,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像当初小莺儿刚来时一样,我先是带着二狗子去给老相爷请安。这一来我们一家人能有今天少不了老相爷的庇护,二来倘若有一天我真的出了点什么事,这几个孩子还得靠老相爷照拂。
二狗子没有多问,跪下来叩了三个头,老相爷照旧什么都没说便受了。磕过头之后我打发他出去,小莺儿早就在廊下等得不耐烦了,看着二狗子出来立马领着他跑开了。我把门关上回来,问老相爷今天老实吃药了没。
“这孩子也是你捡的?”老相爷笑眯眯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又给老相爷手炉里换了块炭饼,“雪下了一整天了,看样子还得接着下,过两天开始化雪了天更冷,我看您还是搬到小莺儿那屋去吧,那屋里有地龙,比烧炭炉子好使。”
“你这是什么手气?”老相爷没接我的话,继续乐呵呵道:“人家十月怀胎生的、精细养的都不见得能长成这样,你怎么一捡一个准,好孩子都被你捡回来了。”
我也笑了:“可能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都用在捡孩子上了。”
“这个孩子,”老相爷瞥了瞥门外,“有你当年的样子。”
这话我听着心里头还是挺舒坦的,谁知道老相爷后头又补了一句:“不过你没人家孩子心静,真要让你考科举,你不见得能考上。”
“……我心哪儿不静了?”
“就你那作天作地的本事,名声都传到宫外来了,还耍小聪明欺负人家新科状元呢。”
我:“……”
这件事就过不去了是吧?
当天晚上老相爷留二狗子在家吃饭,特地让阿福叔多做了几个菜,我在厨房里帮衬,就能听见小莺儿拉着二狗子在廊上笑。小莺儿自己在家的时候没人惯着她,已经跟个小大人一样了,这会儿二狗子来了又变成了那个有哥哥罩着的小霸王,非要拉着二狗子给她堆个雪人不可。
二狗子一向惯着她,两个人把雪堆起来刚要动手,敲门声就响了。
我跟阿福叔空不出手,小莺儿去开的门,接着院子里传出一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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