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策站在一旁闲来无聊四下张望,正巧看到我这里,笑着冲我眨了眨眼。
我把目光从韩棠身上抽回来,对景策回以一笑。
户部官员又纠缠了大半天才总算有了要收尾的意思,临走又盛情邀请:“户部侍郎张大人在顺福楼设了宴为韩大人接风洗尘,韩大人真的不肯赏脸吗?”
“我们已经有朋友在等了。”
这话是景策说的,说完了还不忘往我这里看了一眼。
户部官员顺着景策的目光看过来,我手上一抖,手里的黄豆吓掉了几粒,心里暗骂了一句,赶紧站起来冲那个户部官员施礼。
“这是……”户部官员满脸疑惑。
“下官柳存书,现任户部书吏,见过刘大人。”
户部官员脸上的疑惑变成了震惊——这俩人宁肯跟一个书吏吃饭也不肯应户部侍郎的邀,脑子没病吧?
景策笑着道:“这是我的一个贤弟,如今刚调到户部当差,跟孙大人同在一个部里,日后还望孙大人多多关照。”
“一定一定。”孙大人擦着额头上的汗应道,“原来是景大人的弟弟,果然是英才出少年,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又拱手道:“下官柳存书。”
“柳……柳存书?!”孙大人双目一瞪,“你是那个……那个……”
我无奈笑了笑:“下官正是那个。”
刘大人总算不再纠缠了,黑着脸同韩棠和景策作别:“既然两位大人有约,小的就不便打搅了,咱们改日再叙,改日再叙。”
等那位孙大人押着税银走了,景策和韩棠才漫步过来,一张四方小桌他俩挨着坐下来,我有点担心地看着景策:“孙大人是生气了吧,你们跟我吃饭不跟他吃,他不会觉得你们轻慢,故意冷落他吧?”
“本来也瞧不上。”景策一点也没含糊,自顾自从盘子里也抓了一把黄豆粒,嚼的咯嘣作响:“他口中的那个张大人,绍兴那边的水田,属他占的最多,这些税银里他家交上来的就有一车,你看他明面上笑嘻嘻的,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骂咱们呢。”
我听着景策说话总有一种痛快的感觉,像这样明目张胆地表达爱憎,不想赴的约就不去,不想见的人就不见,我没有这样的底气,只怕韩棠也没有。
可能这就是世家的底气吧。
景策问:“咱们吃什么?”
我无奈道:“我可没有银子给你们在顺福楼设宴。”
“顺福楼有什么好吃的?”景策道,“他们的招牌肘子我都吃腻了。上次咱们在城门口吃的那个,叫什么来着,里面有各种豆子的那个。”
我愣了愣:“……黏豆粥?”
“对,”景策一点头,“就吃那个吧。”
于是我们仨坐在城门口,一人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黏豆粥开始喝,景策还自告奋勇,教起了韩棠怎么喝粥:“你得转着面喝,贴着碗沿往上吸溜……哎,对,就是这样。”
韩棠吃了两口放下碗来:“我知道怎么吃……以前喝粥,都是这么个喝法。”
景策一愣:“……是吗?”
“不只是喝粥,还有菜糊糊,地瓜汤,喝得快的能多分一碗,所以大家都是贴着碗壁转着面喝,这样凉得快。”
我忽然想起来,当初含凉殿上跟韩棠比试时,新科状元一身红衣,脚上穿的却是一双褪了色的布靴。寒门举子,金榜题名,本是风光无限的时刻,却因为我一时兴起的捉弄,站在大殿之上受众人指指点点。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不过换来了这群达官贵人的一笑,我突然不敢想他当时是个什么心境。
而且听说韩棠还是个从小就没了父母的孤儿。
若说景策的成功还有几分靠的是家族的庇护,那韩棠能有今日都是靠自己挣出来的。
景策也放下了碗,转而拿起汤匙慢慢搅动着碗里的粥:“我还以为能带你吃个稀奇呢,没成想都是你以前吃惯了的。”
我也觉得陪着这两位人中龙凤在这里喝黏豆粥过于磕碜了,提议道:“我知道城东一家酒馆,也做菜,可以去尝尝。”
说来还是凌崖子领我过去的,这穷道士闲来无事就在长安城里瞎溜达,勾栏瓦舍、秦楼楚馆都被他逛遍了,连那些隐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小馆子也没放过,出来一趟回去就挨他师兄一顿打,隔两天屁股好了就再出来瞎折腾。
城东这家酒馆价格公道而且味道不错,因为位置偏僻一些知道的人也少,环境很是清净。我那天跟凌崖子围炉观雪喝了一下午,到最后这人果不其然又醉了……我买的账。
我原本就打算接上韩棠和景策一起过去的,没成想竟被叫着在大街上一起喝起黏豆粥来。
起身欲走,韩棠却又端起碗来:“等我喝完,这一路被寒风吹透了,喝这个正好。”
喝完了粥我们仨再一路往酒馆去,走的不是大道,而是七拐八绕的小巷子。临近新年,这几天一直很暖和,沿途都在张灯结彩,还有小孩子拿着鞭炮四下追逐打闹,擦着我们跑过去,带起一阵硝石味。
大道上的雪都化干净了,这些小巷子里光照不足,在墙角还积着一堆雪。雪水化了流到路上来,满是泥泞。我有些过意不去:“前面就快到了,我那天来的时候天寒,没化雪,早知道这么难走就不带你们来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酒好喝就成。”景策笑着道,“而且这路也不算多难走,我记得那年寒冬阿棠跟我去西郊赏梅花,那路才叫一个难走。马车陷在泥里走不动了,我俩只能舍下车徒步走,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最后好不容易才到梅园。”
“结果天都黑了。”韩棠道。
景策看了韩棠一眼,眼睛里笑意明显:“梅花没看成,还摔了满身的泥巴,我俩在朔朔寒风里差点没冻死。摸黑又走了两里地才找到一户人家,结果那人把我俩当成了野人,拿着粪叉就冲出来了。”
“然后呢?”我追问道。
“然后凭着咱们韩大人的三寸不烂之舌我们总算住下来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那家农户家里房间也紧俏,就剩一间窝棚了。”韩棠接过来道。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的作用,我竟然觉得韩棠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带着些许红晕。
一间窝棚,两个人,外头寒风呼啸,屋里只有一床被子……我突然想起了阿恒初到破庙时半夜里偷偷往我被窝里钻的情形。
再看这两个人,神情都不太对了。
好在酒馆转过弯来就是,还没进门,一股酒香就顺着凛冽的寒气飘了过来,清冽醇香,景策猛吸了一口:“一闻就是好酒。”
有了先前的黏豆粥垫肚子,这会儿大伙也都不急了,酒开小火慢慢煨上,等小菜都上齐了酒也温好了。
我们临窗而坐,午后暖阳很是惬意,等坐下了我才想起来问:“税银都交接了,你不急着回宫复命吗?”
“不急,”韩棠道,“皇上这会儿没空见我。”
景策替他解释:“临近年关宫里才忙得不可开交,皇上这会儿该是忙着祭天,印都封了,只要不是边关暴动、哪里造反就都不要惊动他老人家了。”
“而且我这差事也不能说就结了。”韩棠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景策的脸色有些沉下去了。
“征银收地,征银才是第一步,”韩棠像是没看见景策脸色变化,继续道:“朝廷不可能每年都派官员下去把那些没缴的税银再征缴一遍,而且那些占地的乡绅们缴这一遍还算痛快,若是往后每年一缴,他们就不会这么坐以待毙了。把地收回来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回来这一趟待不长,等复朝了便再请旨南下。”
我小心觑了觑景策的脸色,本以为又得像上次那样不欢而散了,但这次景策却没说什么,只是执杯冲我抬了抬:“今朝有酒今朝醉,说那些劳什子的烦心事干什么,来,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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