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进来的是阿恒,一身银甲,威风凛凛。身后紧随着一队人马,这些人全都阔眉深目,身高异于常人,满满站了一整个院子。
老相爷从房里出来,这些人二话没说,齐刷刷跪了一地。
老相爷像是早有预料,摆摆手:“都去吧。”
众人叩了三个响头适才起身,阿恒摆摆手,让这些人先出去,最后来到我身边,紧紧抱住了我。
满身的甲胄硌得我发疼,力道勒紧骨缝里,恨不能揉碎了一起带走。
阿恒好像抱了很久,却又像是只抱了一瞬间,再不留恋,转身出了院门。
少年将军翻身上马,一骑绝尘,带着他的队伍很快消失在巷子口。
我一直目送他到再也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锁了院门,径直进了堂屋。
屋子里已经煨好了茶,雾气缭绕,我冲着雾气后的人深深鞠了一躬,“阿恒走了,请老相爷告诉我当年柳家灭门的真相。”
第134章 旧案
老相爷从容倚靠在罗汉床靠背上,抬手给自己冲了一杯浮梁茶,撇撇茶沫,问道:“你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
“我当年还小,知道的不算多,大都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我想了想垂眸道,“说是我爹勾结河东节度使陈楚山起兵谋逆,被陛下洞察,先发制人。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后,我爹又毒杀陈皇后,谋害皇嗣,最终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老相爷端着茶杯点点头,“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爹不可能谋逆!”我猛地抬起头来,“首先在情理上就说不通,我从来不知道我爹跟陈楚山有什么交情,而且我爹当时已经是中书令,一朝宰相,又得陛下恩宠,他怎么会想不开去跟陈楚山谋逆?这样于他有什么好处,难不成陈楚山还能许他半壁江山不成?而且陈皇后为陈楚山的胞姐,如果我爹真的是勾结陈楚山谋逆,又怎么会毒杀陈皇后?他这样不是自掘坟墓,斩断了与陈楚山的交情了吗?如果真的是我爹害的陈皇后,那林琼将军怎么还会放心把四皇子放在我身边这么些年?”
老相爷点点头,隔着层层雾气却是我看不清的神情,缓缓道:“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你有个舅舅在陈楚山手下当副将吧?”
“是我小舅舅。”我轻声道,接着又拔高了音调,“可即便我小舅舅是陈楚山的副将,也不能就此说我爹要跟他一起谋逆吧?”
老相爷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接着道:“我当时已经卸任了左相一职,对朝中的事不大上心了。但我知道的到底要比你多一些,要查办一朝宰相,自然不能凭着一点子虚乌有的东西空穴来风,当时这件案子证据齐全,经过了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三司会审,是件板上钉钉的铁案。”
我狠狠皱了下眉,“怎么会?”
“来,你先坐下,”老相爷指了指罗汉床另一边的位置示意我坐,又挑着小铜壶问我:“喝茶吗?”
我摇摇头,一门心思扑在案情上,急着追问:“什么证据?”
老相爷反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茶沫上下翻飞浮动,问道:“你对当时陈楚山的情况了解多少?”
“知道的不算多,”我道,“就知道他是陈皇后的胞弟,镇守边镇,小舅舅也在他手下办事。”
老相爷摇头:“陈楚山可不是镇守边镇那么简单。”
“随着太祖、太宗在位时屡次开疆拓土,先帝在位时王爷又平定了突厥和吐蕃,咱们大周的疆域可谓是空前辽阔。这些疆土怎么处置?怎么巩固边防?怎么防止异族觊觎?这些一直都是朝会讨论的重中之重。到当今圣上继位,这些事情的解决策略总算有了个雏形。陛下在十个重要的边地设立兵镇,由十个节度使管理。这些节度使全都手握重兵,将大周疆域围城一道坚不可破的防线,对当时虎视眈眈的异族确实起到了震慑的作用。”
老相爷轻轻啜了一口茶:“陈楚山,因着是陈皇后的胞弟,又是将门出身,出任河东节度使,这也是当时最大的一个兵镇。而与他交好的莱阳侯、魏国公分别出任范阳、平卢节度使,这两人皆以陈楚山马首是瞻。自此陈楚山便拥有了东起营州,西至晋州的整片北方疆土,手上精锐无数,拥兵二十万。这些节度使们不但手握这些驻地的兵权,还兼领当地的按察使、安抚使、支度使等职,甚至当时各州刺史都居于他们之下,听从调派。当时还发生过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每逢岁末各州刺史都要往这些节度使府上送银子,美其名曰平安俸,当时的幽州刺史是个清官,也是个硬骨头,愣是无视这条不成文的规矩,没有给当时的范阳节度使送礼。结果第二年,莱阳侯随便寻了个由头,竟将这位幽州刺史在大街上拿鞭子抽死了。”
我皱了皱眉:“幽州刺史,怎么说也是从三品的官员,陛下钦点,他怎么敢?”
“是啊,他怎么敢?”老相爷遥想当初,轻轻眯了眯眼,“这件事当时在朝中也引起轩然大波,满朝大臣集体上书请求严惩莱阳侯,可最后还是让他逍遥法外了。”
我不解:“为什么?”
“因为他们手上有重兵二十万呐!”老相爷重重叹了一口气,“当时朝廷有多少兵?京畿附件的折冲府加起来,满打满算,不过八万人。这八万人有一半是根本没拿过刀枪的农民,你要他们如何和军容整齐、日日操练的边军打?从河东过了洛阳、过了潼关便是长安,若这二十万大军真的挥兵南下,谁可阻挡?”
我抿了抿唇,“朝廷这是割肉饲虎,就由着他们这么坐大?”
“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老相爷道,“这件事之后,大家便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陛下下设监军一职,代表朝廷协理地方军务,但是这个监军由谁担任又是一个问题。”
“一般朝臣首先威慑就不够,节度使已经是正二品官,一州刺史他们都能随意屠杀,谁还敢冒死前去。圆滑世故之人与他们狼狈勾结,刚直不阿之人又怕被他们肆意谋害,所以当时的监军人选确实犯了难。”
我追问道:“最后选的是谁?”
“徐明。”老相爷道。
“如今的内侍省大太监徐明?”我暗暗吃了一惊,没成想一个陛下御前端茶送水的太监竟有如此胆魄。
“就是他,”老相爷点头,递过来一杯茶,“当时的徐明还只是内仆局的一个管事,幽州之事发生后自告奋勇担任监军一职,陛下感怀其勇气,加官左监门卫大将军,担任河东监军一职。此人正是你爹柳俞英谋逆的人证之一。”
“什么?”我举着茶杯愣住。
“延合七年冬,徐明从西北传回急报,陈楚山集合莱阳侯,魏国公欲起兵谋逆,中书令柳俞英与他们里应外合,消息送回来了,人却没回来。直到景行止出兵平叛,才从叛军手里把人救回来。据说是从一群饿狗嘴底下抢回来的,当时人已经不成样子了,半条腿都被啃干净了。”
“怎么会……他有什么证据说是我爹跟陈楚山勾结?”
“仅凭他一面之词自然扳不倒一朝宰相,”老相爷食指在杯口轻轻画了个圈,“当时判定柳俞英谋逆的实证是一封信,是陈楚山写给你爹的,里面详细记录了陈楚山意图起兵谋反的计划,并请求你爹做他们的内应。与这封信一起翻出来的是你爹在长安城内囤地买兵的字据,以及陈楚山送来的信物。”
我呆立原地,愣了好半晌才颤巍巍地问:“这些证物都是景行止抄家时翻出来的?”
万一是他嫁祸我爹呢?
老相爷摇摇头,把我最后一点念头给否决了,“是你爹最亲近的学生洞察了这些,举证检举。”
“这个人是谁?”
“当时他在翰林院仁翰林院修撰,如今已经是朝中新贵了。他就是延合六年的新科状元——韩棠。”老相爷叹了口气,“而你爹被抓后对这些事实供认不讳,三司仅用了三天,便平了一座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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