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怎么了。”引玉见桃树左摇右晃,也伸手拨弄。
没想到,那葱翠的叶像极女子柔荑,竟从她手指间绕了过去。
引玉微微一怔,但想到这里是慧水赤山,无奇不有,也就坦然接受了。
只是,她没让那叶子逃开,逐上去紧紧捏住,甚至还拉扯了一番。
可不论她如何用劲,这桃叶还是稳稳当当地挂在枝上,不离枝,也不现裂痕。
照这么看,桃树要是没有生灵,可就解释不通了。
引玉笑了,像在和这桃叶捉闹,叶子一缩,她便将其拽回。
她弯腰说:“如果你听得见,就化形为我解惑?省得我还得在这苦思冥想。”
桃叶不应声。
莲升将那叶子从引玉手里解救出去,淡声说:“它要是长腿,此刻怕是得离你百八十尺远。”
解脱后,桃树学聪明了,不再随风曳动,就这么纹丝不动地扎根此处。
腿?必不可能有。
“栽桃树在此,用意为何?”引玉用手背拂去脸上的尘。
一根红绳被莲升捏在手中,绳上有焦迹,分明是被火燎过的。红绳下系着一物事,但那玩意已被烧得看不出原样。
黑沉沉一块木头,看其残余的边角,有点像寺庙里用来祈福的木牌。
引玉干脆捂住口鼻,省得把别人骨灰吃了。她眯起眼细看,才知桃树上竟不止这一根红绳,还有许许多多断绳系在上边,掩在枝叶间,炙风一过,便跟着曳动不已。
乍一看,好像桃树垂下数道红泪。
耳边嗡一声响,似是铃铛晃荡,像檐下铃铎在摇。
引玉连忙扭头,四处寻觅宝铃,扭头那一瞬只觉得头晕目眩,好像被火烟味堵住了喉鼻。
“是幻术。”莲升蓦然开口,两手翻花般掐了个诀,莲纹弧光从手中绽出。
引玉冷不丁被那道金光刺痛双目,正想闭眼回避时,突然发觉什么头晕目眩的症状全没了,口鼻也畅通无阻,连气都喘顺了不少,大抵是术法已去。
“区区幻术。”莲升一勾食指,莲纹弧光凝成“金珠”一粒,归入她掌。
“还得是您,鱼老板。”引玉定睛望向桃木,只见桃木边竟有个明晃晃的缺口,里边有层层延伸而下的石梯,末端被埋没在黑暗中。
桃树顿时狂曳不已,那些枝条仿佛成了三头六臂,齐齐朝站立缺口边上的人甩去。
引玉后仰着,堪堪避开,边上另一段桃枝却甩了过来,近要甩上她侧脸。
她不过是勉勉强强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什么神术仙法还都一窍不通,哪有回避的手段。
那桃枝没挨着她的脸,半路被截住了。
莲升拨开桃枝,拉起引玉的胳膊说:“走。”
引玉被拉着闯入地下,被扑面而来的阴气给撞得差点不能喘息。
她咳了几声,眯眼打量四周,脚下差点踩空。
身后桃枝还在挥动,不是胡搅蛮缠,倒像是不想她们下去。
台阶下,扑鼻的阴气带着特有的腐臭味,也许因为顶上炎火耀耀,还挟有几分呛鼻的焦臭。
引玉捂住口鼻,傍在莲升身侧亦步亦趋地走,前边黑蒙蒙的,她什么也看不见。
“我当耳报神上百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森冷之地。”耳报神哪会轻易收起一口三舌的“神通”,又稚声稚气地说起话,“这可比草莽山要阴冷多了,如果真是邬嫌所做,我非得替邬家列祖打断她的腿不可,真是丧尽天良!”
没人应它一句,它自得其乐地说:“嚯,竟还有拦路禁制,此等禁制,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邬嫌学到了不少本事啊。”
只见前边洞口上缠满走势错综复杂的红绳,红绳上有符箓穿过。
引玉尚未看清符箓上写的是什么,便见莲升掐出莲纹弧光,赤金的光好似长剑,猛朝红绳劈去。
被金光一撞,红绳上传出鬼祟哭嚎声,穿在绳间的符咒齐齐摆动,一张张巴掌大的鬼脸从符上冒出!
既是要拦路,那红绳便得覆满整个洞口,密匝匝的,像织锦那样。一根绳穿一张符,所以挡路的符箓也数不胜数。
如今数百张灰白鬼脸齐齐冒头,好像厉鬼成群结队涌出阴间。
“恶灵!”耳报神喊道,“邬嫌把鬼祟困在符中,把他们当成了拦路灵!”
莲纹弧光再降,狰狞攒动的鬼首全都动弹不得,齐刷刷缩回符中。
浮荡的符箓顿时静止不动,扮作平平无奇的符纸。
耳报神“嚯”了一声,不由得惊叹:“邬嫌的伎俩在你面前不过尔尔,看来你就是那个能替我擒住邬嫌的人,我跟你,跟对了!”
引玉心说,她怎就不能把这木人捂昏过去呢。她戏谑道:“怎就是你跟我们了?你有选择的余地么。”
耳报神不说话了。
莲升直接将红绳扯落,毫不在意地丢在脚边。
系在绳上的符箓,连带着被揉碎撕裂,里边的鬼首刚冒出头,又熄火般隐了下去。
“鱼老板好手段。”引玉看得瞠目结舌。
莲升的确是厉害的,遇术破术,遇门破门,一路畅通无阻。
什么符咒禁锢,被她掐出的莲纹弧光一照,都化作虚无,就连拦路石门也轰隆倒地,碎作齑粉。
门破开的瞬间,那些呼号声变得清晰无比,一些灰黑影子排山倒海般狂涌而出。
那一个叠一个的,根本就是僵!
怕是连数十年前晦雪天的集市也不比此地热闹,那些僵摩肩擦踵,挤得丁点裂缝不剩。
它们面色灰白,全然没有神志,全凭着对活人气息的觉察,齐刷刷转身,熙攘着挤去。
顶上就是火,这地下能舒服到哪去,空气又流通不得,自然是又闷又烫。
数百只僵口中发出啾啾声,步伐僵硬地挪动,口齿大张着,磨利的牙好似钉耙。
饶是引玉在小荒渚当过二十来年的阴阳客,下过无数次两际海,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她猜到地底下的僵只多不少,却未曾设想过,会有这么多。
门已碎成齑粉,黏都黏不回去,哪能堵住喧拥而来的僵。
引玉微微一惊,默不作声往莲升身后躲,没在怕的。反正这点儿僵,肯定难不倒莲升。
果不其然,莲升一个弹指,那些僵通通站立不动,只口中还在流涎。
引玉长舒一口气,却见那过道被僵堵得水泄不通,挤也未必能挤得进去,哂着说:“总不能让我从他们头顶上爬过去。”
“真要爬,也行。”莲升轻哂。
引玉立刻往对方袖上一捏,惺惺作态地说:“有鱼老板在,哪还用得着我爬,您说是不是。”
“你是怕身上沾了尸气。”莲升一口道破。
可引玉不认,她偏要说:“哪里,不过是想沾沾鱼老板的光。”
莲升不和她贫,像之前将大火分开那样,轻而易举就分开了拥在一块的僵,令它们让出了一条窄道。
正要过去,忽听见一声呜咽。
这里死气浓重,乍一听,引玉还以为是鬼祟在哭,循着声音仰头,才知那黑铁吊灯上竟攀着个人。
活人。
莲升也抬了头,盯着那人默不作声。
吊灯实则是个火盆,中间能放火炭,但火炭早不知在什么时候烧尽了。
攀在上边的人战巍巍地往下看,半晌才道:“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求二位放我出去,我日后洗心革面,一定好好做人,来世为二位做牛做马!我要是做不到,那下辈子我当猪给人宰了吃!”
他鼻涕眼泪齐下,嚷得是一个声嘶力竭。
引玉此前便猜想,这厉坛之祭里,怕是还有活祭这一环,但没想到,下来后还真能碰上活人。
还是个新鲜的活人,饿得不算久,否则哪有力气说话。
男子痛哭流涕:“求二位转世菩萨行行好,我真的撑不住了!我当初脑子是被驴踢进粪坑了,才敢用这贱命顶撞大人们!如今我、我清醒了,我给二位下跪磕头!我给康老爷当脚凳,康家叫我往西,就算是要淌火海,我也绝不往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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