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时机。”莲升皱眉,“近几日的变数只有康家提前找了无嫌。”
“无嫌提早来晦雪天,厉坛之祭会不会提前?”引玉转身,“ 去找南俏,她和阿沁常拜神佛,康家祭厉坛那几日,晦雪天必有变故,也许能从她口中问出些许线索。”
“许是北俏。”莲升淡声。
到兰水篙,许久都碰不上一个路人。想来这地方就算死了人,也和平日没什么不同,仍是该避的避,该如果过日子便如何过日子。
风一过,挟来几分隐隐约约的纸灰味,循着味去,便见一男子在一户人面前烧元宝,屋舍里有一老妇在叫骂,骂得委实难听。
“我早知道这贱妇要死,看你此前日日来献殷勤,我便猜出来,你们二人之间一定不干不净,她不死才怪!如今死了是好事,省得我门庭也沾上腌臜物!”
“不愧是奸夫淫/妇,你也是个坏胚子,她死了你便要来我门外烧纸,还想把她的鬼魂招来害我是不是?”
“快滚快滚,否则一会儿,我也让我死了的儿子回来,把你的魂吃了!”
那男子可不就是替阿沁收了尸的那位么,他低头不言,光顾着给阿沁烧纸。
屋里的老妇还在骂,只要屋外的人还在烧纸,她便骂不停。
引玉停在男子面前,弯腰捏了张纸钱,自顾自丢进铜盆。
纸钱薄薄一张,被火光一舔,便卷曲着化作灰烬。
男子忙不迭抬头,认出了这脸白生生的女子,他迟疑了许久才问:“你们……来看阿沁?”
引玉不客套,朝静凄凄的窄街睨去,说:“我们来找人。”
男子当耳边的叫骂是风声,问道:“你们找谁,这村子我熟,你说个名字,我或许能带你们找到。”
“南俏。”引玉说。
男子苦涩地笑了,摇头说:“村里没有叫南俏的,倒是有位姑娘和阿沁关系算好,叫沈兰翘,你们想见的人,也许是她,我的元宝就是同她讨的。”
引玉朝莲升看去,在心底将那名字默默一念,倒是有几分像掌柜口中的“南俏”。
“劳烦带路。”莲升看了那火势正胜的铜盆,不拆穿阿沁魂魄被吃一事,只说:“你要是想给她烧纸钱,还是别在此地烧为妙,想来,她也不愿回来。”
引玉轻轻呵出一口白气,不出声拆穿。
莲升又说:“去她坟前烧,那才是她的归处。”
男子怔怔点头,眼中有泪光闪烁,苦着声说:“也是。”
烧完最后那张纸钱,他把铜盆拎到边上放,听屋里那老妇还在骂,才解释说:“我和阿沁没有那种关系,我们极少在私底下碰面说话,我是想照顾她,但她从来没有那意思!”
引玉颔首,跟着男子穿过窄小寂寥的雪径。
男子停步,叩响了一扇门。他还是有些顾虑的,所以敲门时动静尽量很小,还凑到门上压低声音唤:“沈姑娘。”
里边没人应声,倒是有活人生气。半晌,里面也笃笃响,是沈兰翘敲门回应。
男子面露尴尬,扭头说:“兰水篙就是这样的,这里的男人讨不到媳妇,哪家有女子的,总是会被盯着,沈姑娘也不好过。”
引玉下颌一努,说:“我来。”
男子连忙避开,见引玉走上前,叩门唤起沈兰翘的名。
屋里窸窸窣窣,门还真开了,开门的女子岁数不过二十,眉眼间愁云不散,眼里蕴有泪光。
沈兰翘哪料到门外会有生面孔,探出头愣愣看了一阵,问:“你们找我?”
风雪中谈话多有不便,况且还有男子一块儿站在门外,要是被村里人撞见,真就解释不清了。
引玉索性问:“能进去说话么。”
沈兰翘有些顾虑,却还是点了头。
屋内冷清,似乎只她一人住这,床边一小炉烧得正热,柜子俱是锁上的,略显古怪。
屋里没什么坐的地方,沈兰翘唯恐待客不周,只好说:“你们坐床上吧,没事儿,炕已经烧热了。”
引玉不坐,见沈兰翘一个劲往男子那边瞧,开门见山说:“姑娘,听说阿沁生前和你要好。”
一听到“阿沁”这名字,沈兰翘双眼彻底兜不住眼泪,抽抽噎噎哭道:“阿沁走了,我都没敢去看她,她一定是被康家害死的。”
“你怎么知道?”引玉问。
沈兰翘坐到床上,哭得是浑身颤抖,却捂住嘴,唯恐哭得太凄厉,被外边的人听见。
莲升环顾四周,在一柜子后面,看见了和晦雪天格格不入的竹篮。
竹篮不少见,怪在这地方常年下雪,哪能长得了竹子,这竹篮想必是从其他地方带来的。
那篮上遮着块布,遮得不够完全,露出一截线香。
莲升恰站在引玉身侧,她往引玉肩上一碰,轻推引玉朝那处看。
引玉看见了,又看回沈兰翘,问:“你常和阿沁去祭拜神佛?”
沈兰翘掩面哭泣,警惕地抬起朦胧泪目,硬是憋住了一口气。
见状,规规矩矩站在边上沉默了许久的男子道:“沈姑娘,这两位仙姑是心善的,阿沁差点被康家找去替死,是这两位姑娘帮的她!”
沈兰翘愣住,讷讷道:“当真?”
“真!”男子连忙说,“我问她她才说,她还让我……不要告诉你,省得你担心。”
沈兰翘噙在眼中的泪倏然滚出,肝肠寸断地挤出声:“你们……怎就不能救她第二次?”
引玉没出声,边上的男子手足无措站着。
沈兰翘自知不该苛责任何人,垂着头说:“对不住,我实在是太不舍她了,我来了晦雪天后,只她待我好。”
“你从南边来的?”引玉朝木柜后的竹篮瞥去一眼,“晦雪天的人恨不得都往外跑,你怎就来了这。”
沈兰翘怔住,“你如何看出来的?”
“你长得不像这的人。”引玉倒也没说假话。
沈兰翘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许久,才走到一柜子前,取了钥匙打开锁,从柜里拿出一只木盒,哽咽道:“我幼时和爹娘出游,半路遇到歹徒,爹娘被推下山崖,生死未卜。恶人掳走了盘缠,我堪堪藏起一盒茶叶,后来便被卖到这地方当童养媳,还是……和马车上剩余的东西打包卖出去的。”
男子大吃一惊,错愕道:“我、我以为你自幼在这里长大。”
沈兰翘挤出凄苦的笑,掀开盒盖,里面当真是陈年的茶叶,哭道:“那时幸好认识了阿沁,后来养我的这户人都病死了,是阿沁替我埋了他们。若非阿沁日日与我谈心,我怕是活不到现在。”
男子也悲恸欲泣,仰头深吸一口气,说:“阿沁常提起你,句句不离你。”
“那次,是我与阿沁一同去偷偷拜佛,翻墙出去时撞上了人,那几人本是想留我的,是、是阿沁让我跑了。”沈兰翘周身颤抖,瞪红的双眼里满是悲怆。
男子怔住,久不能言。
沈兰翘抱住双肩,哭道:“阿沁说,如若我有日能够离开,替她去别处看看,她生在晦雪天二十来年,连晒太阳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
引玉抿唇。
莲升朝柜架后的竹篮指去,问:“你常和阿沁去祭拜神佛?”
沈兰翘一听“祭拜”二字,便如惊弓之鸟般,周身震了一下。她目光摇摆不定,最后看这两人和康家那些坏胚不同,才说了声“是”。
她把那只竹篮提了出来,揭开粗布,里边果真放了不少祭祀用的东西,香烛线香一类,还有些折好的元宝。
怪的是,香烛是断的。
“我……”沈兰翘犹豫着开口,“我信神佛,若非我虔诚祈祷,想必买我的人也不会那般短命。我和阿沁常去上香烧纸,去供神佛时要避开人,更要避开康家的人。”
她叹气,又说:“只要有人被撞见供神拜佛,那人过几日必会惨遭毒手,下手之人明面上是痛恨神佛,实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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