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余光,暗暗斜向仙姑怀里的猫,生硬地问了阮桃一句,“你怎会觉得,这只僵像你要找的人。”
阮桃讷讷,看着僵周身的白麻布,良久才说:“就是像,在她还没化僵前,可像了。”
薛问雪不问了,僵生前的模样,他是看不到了。
到不移山,马车上的几人又被热风烘得周身难受,就连耳报神也深受其害。
耳报神身上发干,硬生生把它快长出来的芽给烤萎了,它是不喜欢这枝,可也任不得热气糟践它的东西。
它眼珠子飞快一转,便说:“如今想想,还是小荒渚好,那地方灵气贫瘠,可不会让老人家我忽然发芽,还有东西能冒冷气,热不着人。”
听这话,引玉是有几分想念小荒渚了,良久才说:“待到云锁木泽,假以时日必能到小荒渚。”
边上,薛问雪和阮桃都听得发懵。
薛问雪问:“那小荒渚,是什么地方?”
“世有三千小世界,小荒渚为其一。”引玉坦言。
这倒是薛问雪不曾窥探过的境地,没想到世外还有这般景象,他慢声:“也不知此生可否有幸领略。”
马车直截驶向不移山正中,正是昔日河水流经之地,距村落有个半里远。
车马一停,莲升便掀开帘子下去,说:“不如将天净水给我,我去去就回。”
引玉哪依,抱着猫跃下马车,抬眉说:“我和你一道。”
见状,阮桃窸窸窣窣起身,也想跟出去。她怕极大蛇又会忽然从天而降,这回只想挂在两位仙姑身上,再说,猫还在仙姑怀里呢。
她才刚起身,就被一道气劲推了回去,这回再想起身,便起不了了。
“你们留在马车上。”莲升收了神通,又说:“此番万不会太久。”
见状,薛问雪把剑鞘一抬,挡在阮桃身前,说:“仙姑放心,这次我们必不会再离开马车一步。”
莲升颔首,远处热风刮来,朱红裙摆扬高,好像地火上涌。
引玉单手揽猫,抬臂召出画卷,握在手中暂不展开。走远了,她才说:“不知这地火比千年前如何。”
“就算是一样炙热,也不能退。地火一事不小,不移山越来越热,再不压制,地火必又要烧上来。”
莲升侧头睨向引玉怀抱,改用心音说:“龙娉吃准了你我不会擅动归月,就算被我们发现,她也能苟全性命。”
“我料也是。”引玉应了一声,也遮掩着开口,“龙娉的魂不可强行拔除,否则必会伤着归月的灵台。”
莲升转头望向马车所在,心绪一动,传声:“先将归月养好一些。”
引玉回以心声:“不错,龙娉要藏,便先容她藏着,省得往后还找不着她。”
就如同此前在晦雪天,取不化琉璃需劈出深壑一道,如今要想压制地火,也得重施故法。
只是大地一裂,地火势必上涌,所以得再离远一些,以免伤及马车。
离了一里有余,莲升遥望远处平坦荒原,才说:“应当够远了。”
风沙一卷,引玉不得不眯起眼,说:“你拔剑就是。”
莲升翻掌,掌中绽出火蕊金莲,金莲眨眼变作开山大斧。她腾身而起,只一挥臂,阔斧照地猛斫,劈得地动山摇。
黄泥地隆隆声敞开火红创痕,地火果然差些就要舐上崖边。
就差一口风,地火势必能涌上地面!
莲升岂会容它上攀,她手中金光灿灿的阔斧忽然散作“萤虫”无数,一窝蜂涌向远处,转瞬便凝成参天丰墙。
高墙阻挡了席卷而来的风,墙内寂寂。
引玉抖开手中卷轴,长卷一展,卷面如被浸湿,忽然出现大片水痕。
“接住!”她抛出画卷,扬声大喊。
莲升揽住泉眼般的画卷,转而朝地火跃去。
引玉怀里还抱着归月,万不敢将归月独留在崖上,一来生怕龙娉借机逃走,二来么,恐归月被炎气烫着。
她把真身画卷给了莲升,当也是……跟着莲升一起扑向火海了。
她敢毫无保留地将真身交出,笃信莲升压得住这炽地大火。
火光灼灼的沟壑中,莲升的身影近要被吞没,好像化作了火海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火星子。
引玉站在崖边,因真身深入地火,一时间烫到好像皮肉全焦,体内奔涌的不是血,而是炎炎流浆。
可想而知,莲升该有多热。
崖下,莲升被地火包围,已是汗流洽背,红裙白罩衫湿淋淋地贴在身上。
她那漠然之色,是这炎火中唯一的寒意,她势必要压住地火!
莲升从画卷中勾出流水,令天净水绕在身侧,她以身作锚,深入地火中心,只为永绝后患。
画卷缠上她身,变作刀枪不入的披帛,好护她周全。
作者有话说:
=3=
第150章
周围火舌不断探上前, 似要将莲升烧成灰烬,幸而莲升有天净水绕身,逼得炎火节节败退。
火海朱红,莲升根本看不清前路, 又怎知地火之心到底在哪。
她一味往深处扑, 挥袖再将炎火甩开。
往里走, 总不会有错。
引玉站在上面,察觉周身炎意越来越浓, 便知,莲升就快要触及地火之心了。
她蓦地一跌, 是因为有地火钻进画卷, 烧得她魂体发疼。
这一跌, 差点把怀里的猫甩了出去。
归月是被龙娉夺舍不假,但这身还是归月的身, 伤只会伤到归月。
引玉屏息, 抱紧猫盘腿坐下,借天净水扑灭画中炎火, 省得此画不光护不住莲升,还要拖莲升后腿。
崖中,莲升还在俯身下沉,一身红裙似与地火融为一体,她这一世的躯壳自天净水而生,本该不怕火, 不惧炙炎,偏偏此火非比寻常。
她指尖灼热, 约莫是碰到了某样物事, 刹那间如有急电过身, 劈得她皮开肉绽。
是地火之心!
“找到了。”莲升的声音穿过百丈炎火,模模糊糊地传到引玉耳边。
引玉闭目,令沉在一溪翠烟湖底的画卷完全与真身连通。
此时,要是有人站到一溪翠烟的湖边,便能看见,湖面正在飞快下沉。
这次不是幻象,而是湖水当真在减少。
湖水灌入画卷,被汲得一滴不剩,这才是真正正正的干涸。
“我已将天净水全部纳到画中,你放心用,不必节省。”引玉睁眼道。
火海下,莲升倏然翻掌,身周天净水纷纷涌出,前赴后继扑向地火之心。
缠在她身上的画卷,从披帛变作泉眼,有流水汩汩泄出。
流水一扑,地火心好像成了一只能使驭火焰的狂兽,扬起的火苗就是它的吐息。
它猛地吸气屏息,本已冲向崖边的地火便被收得一干二净。
火光消失,深壑之下昏暗无比,和在十二面骰中无差,都是伸手不见五指。
引玉定睛凝视,恍然觉得,这深壑是饿兽合拢的嘴,莲升已被吃了进去。
先前的深壑好歹还是亮的,虽也看不见莲升的身影,却不至于令引玉行坐不安。
怪的是,地火是灭了,热意却没有散。
地火之心自天地画卷诞世起便在,它历经千万年,和万灵无异,同样机灵。它懂“骗人”,擅伪装,像极了那些遇险时会装死的虫兽。
当时莲升破除塔刹禁制,召出天净水,它便是这么骗过了一众仙神。
引玉传声:“莲升,先别回头。”
莲升怎会轻易收手,身侧炎意还未被彻底压制,她不敢掉以轻心。
天净水还在往画卷外涌,势必要竭尽最后一滴。
此番,水只能多,不能少。
最后一滴天净水自卷上徐徐滑落,被莲升捏在两指间,她不顾指上灼热,直截将它按进地火心。
终于,一缕黑烟从地火心中徐徐升起,周遭热意由此而降。
黑沉沉的地火之心终于又现明光,光有如萤虫大小,不再蓬勃,不再明艳,却散着宜人的暖意。
细看才知,那火光边上绕着些许水汽,分明是天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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