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记得么。”引玉双手捧着,陶埙压得掌心沉甸甸,时日已久,它竟还是当初模样,没一点变化。她慢声说:“那时我在清风台上装醉,逼着你吹了一曲。”
当时之事历历在目,莲升压根不会忘怀,若非引玉做那一出戏,她许还不知道自己心乱如麻。
“记得。”她伸手拿了过去,摩挲起埙上纹路,好似回到了当日。
引玉眯起眼,看着一溪翠烟外沿淌过的河水,犹似当年俯瞰人间,徐徐说:“你定要问,你怎会在望仙山山巅,你明明从未去过,可我要说,你就是去过,还是踩着山石步步上攀,涉步三十多日,你吃的是树皮和野草,喝的是露水和山泉,待到山巅时,你已是奄奄一息,摇摇欲坠。”
莲升定定看着引玉,想知道对方唇中吐出的字句有几分真假。想来是真,她在望仙山为取石珠步步上攀,那时的疲乏有几分恍如隔世的熟悉。
引玉又说:“可你站在山边时,好像青松一株,你静站不动,追你的人都半死不活地逗留在了半山腰,你不能前行,也没有退路。”
她一顿,吊人胃口地问:“你猜你做了什么?”
莲升看向手里陶埙,已经猜到大概。
引玉颔首,“你吹了埙,我听一遍就记下来了,我当时和归月说,你身上有功德无数,又有数以万计的祈盼汇聚在身,你能登望仙山是仙命所归,我要把你带到白玉京。”
莲升微怔,她以为从一开始,她不过是净水里的莲花一株。但她不由得皱眉,这和她幻象中所见,毫无牵连。
“你那时是亡国的长公主。” 引玉抱臂,“你带兵扛敌,百姓敬你信你,只可惜你只手难以擎天,被逼得走投无路。吹完那一曲埙,你奔着山雾环绕的崖底一跃,吓得我酒都泼了出去。”
许是引玉说得越来越轻快,莲升认为,撒酒是假,引玉另有图谋是真。
引玉轻声笑了,说:“然后我也一跃而下,却接不住你,倒是找回了你散落在各处的魂,又到山巅上拾到了那只陶埙,接着我便把你托给灵命。”
“你不曾提起过。”莲升面色不善。
“灵命也没有和你说起,是不是?”引玉冷哧一声,戏谑说:“我以为牠事事俱会说予你知,不料我是为人作嫁,平白让牠得你敬仰爱戴。”
她越想越觉得亏大了,又拉上莲升的袖子,咬起后牙槽,满腹的恼话要吐,话至舌根,却变成软绵绵一句:“难怪你此前总是怀疑我,却不舍得怀疑牠,我好惨,我白撒了那一杯酒,又白白飞到凡间拾你的陶埙和魂魄。”
到底是平日里懒散惯了,引玉如今连气恼,连恼得不够愤懑,耳畔还染了绯色,倒像是床畔间的轻嗔。
莲升将信将疑,轻飘飘捏上引玉飞红的耳垂,说:“是我做错。”
引玉往后一避,报复般摸向莲升的耳朵尖,打趣说:“耳根怎么这么软,我说一句你信一句,下回让我尝尝,到底有多软。”
莲升眸色锐利,问她:“那你说,你的话里可有假?”
“自然没有。”引玉说话声轻悠悠。
莲升的耳尖被揉得发烫,立刻拉下引玉造作的手。
引玉回头望向一溪翠烟的雾障,说:“想来灵命那时就起了异心,牠哪能是忘了说,分明是想抢我的功劳,只可惜牠糊弄你的那一套,在用到无嫌身上时,才初露成效。”
“但我的幻象里没有灵命,见到的小悟墟也没有参天石像。”莲升直白托出。
引玉定定看了莲升少倾,飞快跃动的心逐渐和缓,说:“那你看见什么了?”
“天水,地火。”莲升言简意赅,但一字无错,她要用最明了的字眼,掘出同样明了易懂的答案。
引玉本也没想糊弄过去,可仍是猝不及防,她微微一怔,温和散漫地说:“那时的确还没有灵命,灵命……”
莲升目光不动。
“是你所造。”引玉声音放得很轻,还踮了脚凑到莲升耳边,说得好像闺房私语,“我不是故意瞒你,我也才在幻象中看到那些事。”
莲升怔忡发懵,这次碎的不是禅心,而是这数百年里认定的种种。她和她心中的白玉京,就像小荒渚岌岌可危的高塔,砖石崩塌后骤现出钢筋内架,如此才叫真实。
“所言皆真?”她从喉中逼出声。
“真。”引玉说。
莲升蓦地垂眼,半晌才不咸不淡呢喃:“难怪小悟墟里没有石像,众神佛问我天火如何灭,我以为我是灵命。”
“你不是。”引玉摇头。
莲升眸色极黯,过了许久,释怀般淡笑一声,说:“取不化琉璃去。”
引玉看莲升面色如常,胸口发闷地看向足边,说:“上哪取,不化琉璃处处都有,那不是可以就地取材?”
“回晦雪天。”莲升趁着引玉垂头,暗暗揽上她的后颈,捏住那点柔软皮肉,还有少许愠意郁结在心,无处发泄。
引玉下巴一抬,捏起莲升的食指,朝自己下唇碾去。她眼里含着万千情丝,说:“难受么,往这里发泄。”
在回去前,两人特地去了孙家一趟。
孙家并不安宁,竟有人在院外打砸,那紧闭的院门被撞得轰隆作响,里面没人敢应声。门外为首的人胸前还系了红花,显然就是那要强娶孙小月的钱家少爷。
孙小月的轿子不在,早被弃在了半路。
院子里,孙家老爷来回踱步,看下人把钱家送来的聘礼一一清点,他不舍,索性别开眼说:“全数给他丢出去,这些东西不要也罢,你们倒是说,孙小月是怎么跑的,吉时怎么会误!”
当时送亲的人面面相觑,全都发着抖,不敢吭声。
孙家老爷心乱如麻,又问:“孙禀衣呢,孙禀衣又到哪去了,其他人都回来了,怎么就他没影,该不会是他帮着孙小月走?真是个不叫人省心的玩意!”
“老、老爷。”有个婢女颤声说:“不是少爷,是、是井里的鬼出来了。”
孙家老爷周身僵住,眼珠子吃力一转,磨牙凿齿问:“什么鬼,哪来的鬼,不是沿途洒米洒鸡血了么,怎么还会撞鬼!”
“井盖被撞开了,那鬼还把人逮了进去!”婢女说。
孙家老爷猛一转身,才知其中一人回来时为什么全身湿透,问也不答,还以为是跌下了河。
“抓的你?”他目眦欲裂地问。
那人缓缓抬眼,不想被赶出孙家,却也不想元家小姐枉死,若非元皎饶他性命,他早死了!
“说!”孙家老爷四下扫了一眼,拾起地上扫帚,往那人腿上抽。
被抽打的人吃痛喊叫,扬声说:“是元皎,元皎的鬼魂从井里出来了,她是被害死的!老爷您冤枉元皎中邪,你可有想过元皎会变成厉鬼回来索命!”
孙家老爷打了个冷颤,他心里有鬼,忙不迭把扫帚丢了出去,嘴上却还在说:“她就是中邪,一溪翠烟的鬼勾了她,所以她来勾我女儿逃婚!”
元皎坠入深井时,许多人都是帮凶,这些人个个都清楚,元皎当时根本就不是中邪的模样。
被拉入水井的人用力抹泪,扯着嗓说:“小姐不是被勾,是自愿跳井!你害死元皎,她痛不欲生!”
孙家老爷气得个面红脖子粗,无处泄愤,一脚把廊上的花瓶踢翻在地,唾骂道:“白养她这久,逃婚不说,竟还寻死,全当我这一十八年的米面都喂了狗!”
钱家的人还在外面砸门,见撞门不得,干脆一个踩一个的肩,跃墙进去了。
孙家老爷被吓了一跳,赶紧指着不远处堆叠成山的聘礼说:“人死了,要么你们钱家就把聘礼都拿回去,要么就去井里捞尸。”
跃进高墙的人拉开了门闩,那胸口系花的钱家少爷怒火朝天闯入其中,冷笑说:“把聘礼拿回去?你要我钱家的面子往哪儿搁,投井是吧,你倒说是哪一口井,我这就去把她捞上来,这亲不结也得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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