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跣足趺坐的灵命尊,手中现出玄色长钉,平静地说:“为我承此役钉也愿?有这役钉,你便能为我承担苦难,却也会因此丧失自我。”
无嫌答应了,她甚至还是亲自将役钉打进自身魂魄的。
灵命露笑,往地下一指,说:“此间有一罪恶之物,需完全铲除。”
无嫌便跟随灵命的指示前去,遁地千丈发现了那枚业果,可惜她稍一碰那业果就要死要活,身上气力全无。
“罢了,这罪物日后再除。”灵命倒也不强求。
于是,无嫌凭着杀伐遁出世界之外,走前暗暗给五门下了诅咒,从今往后,五门所有人都将承她的役钉,感受她的痛苦。
她畅快离开,飞入慧水赤山,成了那小悟墟里的佛。
可惜这份畅快并不持久,到了慧水赤山后,她身上役钉反应剧烈,常常痛不堪忍,甚至还屡屡失神,醒来已是在另一个地方。
她顿时明白,这哪里是丧失自我,根本是被当作傀儡使唤!
无嫌被灵命使驭,才知道灵命罪孽深重,而那些业障有一半都到了她的身上,她是……
被骗了啊。
她处处杀人,沾一身的业,灵命却借此渡魂,取得功德福禄。
原来她一早就被当成刽子手和替罪羊,只是她根本不知道。
那些日子,无嫌当真好痛,比在小荒渚触碰到业果还痛。她身上沾了魔气,却又日日遭瑞光洗涤,就好像反反复复被刮下来一层皮。
偏她又不能回避瑞光,否则身上那细微魔气必会暴露!
她原来还以为,到了慧水赤山,就能像灵命口中所说的那样,飞天遁地,自由自在。
可笑,是能飞天遁地,可所谓自由自在,她是一点也感受不到。
“早在那时,我便感受到灵命的衰弱,牠总是需要闭关,闭关正是因为灵力不济。”无嫌连发根都在冒血,血往下一淌,便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一双眼变得通红无比。
“但牠不在石像当中。”引玉冷声。
“不错。”无嫌抹开睫上血珠,“牠不敢在,牠身上的魔气越来越重了,身在白玉京,只会让石像黑得更快,牠不能露馅。”
“牠竟是从那时候起,就露出了颓相。”莲升面色凝重。
无嫌直勾勾盯向莲升,捂在嘴上的手缓缓拿开,转而朝后背指去,说:“有一个东西,在汲取牠的灵力和功德。”
引玉就站在无嫌身后,看到无嫌指向后背,她只觉得脊骨发寒。
她见过晦雪天的双面佛像,也见过孤风月楼上的佛龛,可她深以为灵命的两面本该是一体的,所以不曾将牠的衰颓和背后婴联系上。
莲升眯眼,慢声说:“我以为,众生万灵本就有正有邪,两面佛是正邪一体之意。”
“是一体,却又不完全是。”无嫌按着自己的脊骨,“正如同胎的双生子,会互相掳掠养分。”
“所以牠想要另寻‘养分’?”引玉听懂了。
“不错,牠让晦雪天供养两面佛,就是为了给背后的那面积攒功德,好不用再从牠身上汲取。”无嫌晃了一下身,差点没站住。
伏在边上的黑狗被吓了一跳,猛一弹起,飞快躲到角落去了。
“我以为,牠是想将那面也渡成佛。”引玉揉搓发寒的掌心。
“牠是想的。”无嫌走到边上扶墙,喉头如被紧扼,连说话声都发紧,“牠想将自己一分为二,让牠的另一面也成真佛,这样牠就能摆脱折磨了。可牠……做不到,牠日渐衰颓,根本分不了。”
“难怪牠会在万千世界里择小荒渚藏身,想取地下的业果。”莲升一语道破。
无嫌的魂七穿八烂,就算有莲升的金光支撑,也孱弱得可怕。
她恨意不改,说:“牠背后的婴胃口大开,无止境地掠夺牠的神力,牠为保全自身,不得不偷人阳寿,又吃鬼填补灵力,可这些灵力哪里补得了空缺。”
“船到江心,补漏迟。”莲升平静道。
引玉讥讽一哧,“就算不是江心,碎石又如何补得了天坑。”
“难怪牠要重造活躯,到处东拼西凑。”莲升按住眉心,只要灵台还在痛,她便能感受到金莲和业果所在,“牠想要灵力,就得撬开业果,而开业果,也需要灵力无数。”
“但我不明白。”引玉环臂,“牠为什么一定要把那东西也渡成佛,牠走到这地步,不是那东西害的么,牠怎能不恨?”
“我不知道。”无嫌哑声摇头。
作者有话说:
=3=
第207章
那可是天天掳掠自己功德、灵力的东西。
引玉以为, 灵命会更想把后背那面剜出来杀了,没想到,灵命竟还想渡它成佛。
该说灵命胸襟宽广,还是说牠心思诡谲莫测?
对着天下众生, 牠只有简简单单一个“杀”字, 对这欺牠毁牠的东西, 却好吃好喝以待。
“一分为二,在慧水赤山可不少见。”莲升神色自若, “多少人生了心魔,当它是独立的魂, 还妄图将它从心口剖出, 一剖就是自断生途。”
“独立的魂。”引玉若有所思, “灵命后背那一面,难道真的有灵?有灵才能成佛。”
“我不清楚, 我鲜少近牠的身, 只是牠使驭我时,我会通过牠的魂识, 和牠有少许感应。”无嫌又咽下一口鲜血,“所以我才知道牠的衰颓,知道牠后背的东西。”
“原来你不是亲眼所见。”莲升一针见血。
无嫌唇一张,血汩汩流出,哑声说“对”。
引玉转身走到柜架前,看到了云孃留在此处的痕迹, “上次我看见祂后背隆起,的确像是有东西的。”
云孃多半是担心, 观喜镇的鬼气稀薄之后, 她会连带着不能在程祖惠面前现形, 所以她往照片里灌了鬼气,令照片中的自己能笑能言。
可惜,照片传不出声音,只看得到里边的美人做出口型。
引玉细细一辨就读懂了,云孃叫的分明是“惠儿”二字。
她拿起照片看了一眼,又放下说:“不知道那东西会不会像附身那样,侵占灵命的神志。”
莲升目光一别,看着无嫌问:“牠背后那一物可有说过话,祂可有表现出异样?”
“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终归是牠使驭我,而不是我使驭牠。”无嫌活脱脱一个血人,唯一双眼生机勃勃,她眼中盎然膨胀的,是对灵命和这世道的恨。
“想来牠也不会让你知道。”引玉侧过身,“你如今知道的,已经足够牠杀你灭口了。”
无嫌露出一丝得逞又荒凉的笑,“我感受得到牠的杀意,牠怕我倒戈,但又不想割舍我这个役傀。”
她连说话都吃力,如今一笑,周身哪哪都痛,双膝蓦地一软,咚地跪在地上,堪堪能扶墙直起身。
引玉神色微沉,看得出无嫌离死不远了,这根本不是施灵力就能补救的。
她别无他法,干脆弹出一缕墨气,硬生生将无嫌魂上的缺损给画了上去,假装补齐。
无嫌手脚上笼着墨烟,也不用自己耗费灵力支撑身躯了。她撑着墙缓缓站起身,看到墙上落了几道血红掌印,略感抱歉地说:“希望不会吓着屋主。”
“无妨。”莲升分出金光,打入无嫌眉心,“血迹我们会清。”
无嫌收拢五指,手从墙上挪开,不想再添一记血印。她无法面对这两人的好意,合起眼良久才吐出颤巍巍的“多谢”二字。
她的身轻盈了许多,魂上的缺损真有种被补齐的错觉,这一填补,还骗过了她的灵台,平白少了几分痛。
“谢就不必了,这一路你也费了不少心思。”引玉全然不提无嫌犯下的罪孽,她想无嫌应该是懂的,明知故犯罢了。
莲升的金光不会白给,平淡地说:“从二十三年,我和引玉离开慧水赤山起,细说灵命。”
“容我想想。”无嫌闭眼,她知道自己眼里恨意滔天,不想以此面对这两人的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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