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忽地后悔起来,往自己颊上轻拍,唉声叹气说:“早知道我就不同你们说那厉坛在哪了,我怎就这么管不住嘴呢!”
真管不住嘴的耳报神还在一个劲地转眼珠子,话全被堵在心窝里了。
妇人又说:“要是没什么事,你们赶紧离开这地方,身上若是带了值钱的东西,千万别露出来,省得被抢走!”
“多谢,但今儿雪大,看起来天还要暗了,怕是走不了。”引玉不疾不徐地说话。
妇人登时心急,往外边一指,说:“这地方的雪四季都这么大,停不下来的,两位要是想过夜啊,得往城中去。出了门直走,见小桥后便左拐,走一阵就到城中了,那边要、要热闹些,还有客栈。”
“可我看,不少人都在道观寺庙里歇脚。”引玉把耳报神脸朝下捧着,不想看它转溜溜的眼。
妇人频频叹气,收拾供品的动作一慢,说:“到了夜里,四处都是鬼怪,看两位姑娘也不是将就得了的,道观哪避得了寒啊。城中那边有户姓康的,他们会些辟邪的法子,所以城中鬼祟向来会少些。”
“原来如此。”引玉眉眼弯弯,好似浓情蜜意全在眼中。
莲升本还想说点什么,可观此人回了慧水赤山更是如鱼得水,脸上不见半点不适,索性就闷声不响地把弄手里纸伞。
妇人可不好意思看那白生生的姑娘,把披风兜帽一拉,半张脸都遮上,摆手说:“我真得走了,你们要是不急着走,一会劳烦把门关严实了,晦雪天的人可是见不得旁人拜神求佛的。”
她走到风雪下,忧心忡忡回头,又说:“你们能走即走,别在晦雪天呆太久。”
“多谢。”引玉转身目送妇人离开。
等那门掩上,莲升难得好心,再度解去耳报神嘴上的噤声术。
耳报神的话登时跟泄洪似的,哗啦啦往外倒:“憋死我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么听起来和此前的世界大不相同?你们说的发声符又是个什么东西,难道这里妖邪遍地,连符咒也到处都是?”
引玉偶尔还挺喜欢耳报神这张嘴,替她把话都说了。
耳报神嚷嚷:“从未见过如此离奇的地方,和志异古书里的一个样,跟你们来这,给我长了不少见识!”
“这里所有人都想成仙,所以到处都是所谓的仙门大派。”莲升睨向檐外,盯着从浓云中泻出的黯淡天光,说:“若是资质适合,寻常人也能踏上修仙之途,遍地符咒也不稀奇。”
“要是人人都能成仙,那天上得挤成什么样!”耳报神叽里呱啦,“我看,天上也得像地上这么大,才容得下数不胜数的神仙。”
“可不是人人都能成仙。”莲升敛了目光,斜向殿里那缺了一指的神像,淡声:“天上有白玉京一座,内有十二楼五城,修成者受诏便能登天,不过么。”
“什么。”引玉提起神。
莲升皱眉说:“我此前那缕神识不知所踪,再委派神识,京中无人回应,天上恐怕有变。”
“你这么清楚,难道上过天,当过神仙?”耳报神又聒噪不停。
莲升没应声。
“鱼老板。”引玉往外一努下巴,呼出一口白茫茫的气,说:“先去找个住的地方么,把我安顿好了,您上天看看?”
把上天入地说得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易。
莲升走到檐下撑伞,等引玉过来,才和她并肩走到雪下。
天当真是要黑了,这密云遮天的。原先的天色本就亮不到哪去,如今更是连路都看不太清了。
因为此前留意到沿途屋舍下悬的铃铎有异,在往城中走时,引玉特地多腾了几分注意力。
这地方檐下几乎都有铃铎,照这么看,它们似乎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装饰,偏偏铃中刻有“涅槃”二字。
回头。
回头,回头看我。
引玉猛地顿住脚步,只觉得有东西在勾她。她一拉莲升的袖子,扭头便循声望去。
远处无人,只有一排被雪遮了大半的屋舍。这样的房压根住不了人,房中理应也没人才是,但她就是听见屋里传出了声音。
引玉食指往唇上一抵,踩着厚雪一步深一步浅地走过去,试探般朝门上一推。
门被积雪埋起大半,轻易推不开。
“我以为你住了二十来年的邬家宅子,会看不上路边的白墙黑瓦。”莲升打着伞,淡声调侃:“想在这将就?”
引玉心觉诧异,单听莲升那么说,便知道自己又碰上了怪事。
她不推门了,改为推窗,推了数下才想起,这里的窗不像现代的,得支起来才是。
一只手伸上前,径自把那薄木窗撑起。
“这样。”莲升说。
引玉探头朝里看,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屋舍中什么桌椅箱柜都是乱的,床上还搁着一只碎碗,显然是被洗劫一空了。
怪的是,屋里的墙上竟挂着一幅画,画上空白一片。
莲升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一勾手指,那画就被风卷了过来。
半空中,那画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托着,画上当真空无一物,正反两面俱是一点痕迹也找不着,白得惊人。
引玉往画上抚,异样的熟悉从心底钻出,皱眉说:“这不会也是我的画卷吧,这地方变成如今这样,莫非也和我有关?”
她状似无辜地扭头,嘴上却哧地一笑,说:“那我真是罪大恶极。”
莲升弹指,画卷便被送回墙上。
待引玉从窗里退出,她才放下薄木窗,神色难辨地说:“倒也不必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以为。”引玉虚虚倚在木窗前,伸出手指往莲升面颊上轻碰,比蜻蜓点水还要轻,“就算我不揽,也会有人往我身上推。说来,这晦雪天不是神灵走后才变成这样的么。”
莲升被那冰凉的指头刮了下颌,抬手一握,要将其搓热般,微微用劲地捻了两下,才松手说:“我离开慧水赤山也有二十载,这里发生过什么,还当真不知。”
“你就那样堂而皇之离开,不怕别人起疑?”引玉把被揉热的手指往唇上压,似咬非咬,将余温牢牢抿住。
莲升定定看她,心知这人的一举一动都是精心算计过的撩拨,饶是磐石之心,也会被缝隙间生出的欲之花给崩得坍毁阤坏。
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硬生生将腾沸的心按牢,说:“我留下傀,代我执掌天上事务。”
“坏规矩了呀。”引玉笑说。
莲升抬眉:“早就坏了。”
引玉放下手,转头看向身后的窗,抬臂捏住伞沿,借着这伞引着莲升往别处去,一边说:“可我真的听见声音了。”
边上那一户的窗是破的,透过碎开的窗纸,能看见屋里种种。
在看见一模一样的画卷后,引玉还以为碰上了鬼打墙,再一看,屋中摆设俱和刚才不同,相同的分明只有墙上那空白画卷。
挨家挨户都挂了这么个空白的画卷,倒像是古怪的地方习俗。
引玉双手搭上窗棂,皱眉问:“看出蹊跷了么。”
莲升哪像她那样委委屈屈地打量,一抬手,把窗纸整片撕开了。
风呼啸着往屋里钻,掀得墙上的画摆曳不定。
莲升一瞬不瞬地凝视,未看出可疑之处,说:“是寻常画卷。”
“此前鱼老板可有来过晦雪天,那时候这里也是挂满空白画卷么?”引玉越想越是惊疑。
“那时候也有画卷。”莲升目露细微怅然,那点儿复杂情思,一瞬就隐下去了,“但卷上都画有山水人物。”
晦雪天天黑得快,天色一暗,气温又降下许多。照如今这架势,想来在风雪里再怎么探查,也探查不出个所以,引玉索性放弃,提议先寻到落脚处。
雪中,引玉被冻得周身疼,手腕脚腕快失去知觉。她朝掌心呼出气,用力揉搓几下,连声音都带了颤:“能帮暖暖么。”
莲升那衣裳虽然层层叠叠,却也单薄,偏她抖都不曾抖上一下,就连风往袖口襟口钻也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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