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的人久久没有应声。
引玉垂眼,乌黑长发从床榻边沿垂落,身上非黑即白,却明晃晃地写着“欲”这一字。
她慢声慢气地说:“我去了晦雪天一趟,那里如今春色正好,谢聆在地下有意识,让厉坛上长遍了花草,很是鲜活。”
“酒是晦雪天的酒?”
当年观画者,今成画中人。
引玉不入画,却也能想象到,画里站在冰冷广厦间的莲升该是何种姿态。
该是傲然独立,法身不动,而灵知不昧。
“闻安客栈的酒就剩这么一点了,下回去芙蓉浦讨。”引玉把索要一事,说得何其心安理得。
“好喝也少喝些。”画中人微顿,“你说的画……”
引玉酒意上头,慵倦满身地说:“是你想要的那幅,我去晦雪天一趟,才想起这事,还重新给闻安客栈画了一幅。”
画中人沉默良久,心花骤放。
引玉笑了,全然是此间主人,硬将问心斋躺出了不清不净的尘俗气,说:“不过,你还得尽快回来,才碰得到摸得到。”
画中人得偿所愿地淡笑了一声,画是没到她手里,但到了她的故居。
“我也想尽快,我会设法尽快。”
引玉眼底笑意微敛,这哪是想快就能快的。
“你如今如何。”画中人问。
引玉双臂一展,姿态舒舒坦坦,“极好。”
看着的确是好了许多,她灵台的痛想必完全隐没,真身裂痕也几乎愈合,在白玉京还能来去自如,岂会算不上畅快。
莲升在画里看得清清楚楚,只可惜离得远了一些,碰不着。
“明珰,我过不去。”她忽然叹息。
是过不去,否则引玉又怎会只是进画喊她一声。
榻上的仙神色微黯,步入画中,和莲升咫尺而对,却只能干看着,连一丝温度也感受不到。
画中天地割裂,一是纷华靡丽的金属饰面,一是冰和玉雕成的无浊圣地,日夜相撞,泾渭分明。
“我试过了。”引玉抬掌覆上看不见的屏障,“还以为能借画把你悄悄渡过来,没想到天道早有预料,迫得你我只能隔岸相见,好在是在画里,画中真假难辨,它罚不了我们。”
莲升淡声:“天罚哪是能轻易躲过的,如果可以,世间众人又何须东躲西藏,战战兢兢。”
她抬起手,掌心和引玉对上,不能紧扣,那便相贴,又说:“不能取巧也无妨,能见到已经是万幸。”
引玉凑近看莲升,见莲升还是僵着半边身不动,终于看出端倪。她赶紧招来瑞光,可惜瑞光也穿不过画,往那无形屏障上一撞,又汇回天上去了。
“我身上也没多痛,过段时日就会好,急不得。”莲升不慌不忙,淡淡说:“白玉京除了诸仙归来,还有什么喜事?”
引玉无计可施,哪好说莲升故意岔开话题,手一收,转而把脸贴了上去,就好像莲升在无隔无阂地抚着她,说:“喜事,那可就多着了,你猜白玉京来了谁。”
“谁?”莲升目不转睛,“那碧根莱菔么。”
引玉笑得眼一弯,“不错,是她,她到天上时还是那白玉萝卜的模样,好在受瑞光一照,便化出了人形,不用再戴那髑髅胡乱修行了,只是她还有些拘谨,不像在云锁木泽的时候,还能乐颠颠的。”
莲升能想象得到,淡笑问:“她的人形是什么样?”
“小姑娘的样子,怪机灵的。”引玉微作停顿,又说:“单看面容,年纪似乎与归月的人形相仿。”
莲升不问归月如何,或许得等到她回到慧水赤山的那日,归月才能重归仙位,这何尝不是一种缘。
思索片刻,她又说:“便容阮桃在小悟墟待着,夜以继日,或许她也能修成仙身。”
“我都交代了,只是如今你不在,仙辰匣也不在,后来者哪知道什么叫仙辰匣匣首,往后我在这白玉京还有没有一席之地,可就不清楚了。”引玉噙笑抱怨,下颌一抬,眼波便慢悠悠地荡了过去,“你可快些回来吧。”
莲升想揽她入怀,想亲她,却只能把情和欲一通按捺,忍了个花钿尽显,绮丽艳绝。
引玉又说:“说起来,祥乐寺的扫地僧也到天上了,他撞见我时一脸错愕,在天门进进出出,以为自己走错了地,后来又说早料到你我并非凡尘人士,才知道自己是登仙了。”
“他本也是积了功德的。”莲升说。
不想提旁人了,引玉看莲升不知不觉地露了花钿,便笑得越发肆意。她是不想叫莲升站着受累的,可好不容易能隔着画见着,也不愿立刻将莲升放回去。
“怎么。”莲升看着她。
引玉翻掌变出一杆笔,兴味十足地说:“上回说要教你画花,择日不如撞日,你来说我来画,你说画在哪里好?”
莲升在看见问心斋时,心中浮起了少许禅意,这点禅意禁不起折腾,在这顷刻便碎了个完全。她欲言却止,牢牢按捺的欲已近要冲破囚笼,占据灵台。
引玉退开一些,指着自己脖颈问:“你上次说的是这,还是这?”
莲升眸中渴念如潮水滚滚,她抬手指去,“这处。”
“先画什么。”引玉腕子一抖,干净的毫尖便渗出墨。
“画瓣,画萼,再画蕊。”莲升的目光一毫不移。
引玉如照镜子,明明眼中看不到,落笔却一点不见有错,一边问:“瓣要什么色,画含苞待放,还是招展怒盛。”
“要艳红,要盛放。”莲升说。
引玉一笔成一瓣,素净侧颈上绯色分明,像打翻了染料,果真是先画的花瓣,才画花萼,最后画了蕊,和她平日作画的习惯完全不同。
莲升将她的每一笔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底,每添一笔,便是在她心尖上多添一斛欲。
画完的一刻,引玉抛开画笔,衣衫微敞着,省得沾上未干的墨迹,笑得闲闲散散地说:“和你心里想的有差么。”
“无差。”莲升伸手想碰,却不能再近一寸。
引玉把长发揽到另一边,挨在无色无形的屏障上一动不动,把无意沾在指尖的墨舔进嘴里,说:“墨迹一干,洗都洗不掉,你我的关系也会更加引人起疑。”
“无须去藏。”莲升坦坦荡荡。
引玉还是不舍,绵绵目光不愿分开,却说:“回去吧莲升,你不在,我手头全是忙不完的活,我还得再去看两卷仙牍。”
“你可以拿来,你展给我看,我念一字,你写一字。”莲升哪是十全十地守矩。
“那明夜在此间会面。”引玉得逞一笑。
莲升答应。
作者有话说:
=3=
第224章
冬去春来, 凡间年月好比白驹过隙,弹指间沧海能成桑田,东海足以扬尘。
晦雪天的山雪早就化尽了,冷水汇进长河, 汩汩朝卧看山流去, 冻得坐在岸边洗衣的老头一个激灵。
颜郎回头冲屋里喊:“娟啊, 你看是不是春来了。”
娟从屋里出来,两条腿竟然动弹自如, 举步生风。她扭头就朝春不度的方向望去,远远瞧见一抹春色, 诧异地说:“是春来了, 连那荒芜之地都变绿了。”
以前春不度只有遍天黄沙, 不论是春夏,还是秋冬, 都是那凄清模样, 如今能长花长草,四季分明了许多。
江河非湍, 恰有船只逆流而上,船上除了那划桨扬帆的,还有一名穿着素裙的女子。
女子怀中抱有一个布包,不知藏了什么,宝贝得很,连风也不让多吹。
船夫吃力说话:“这晦雪天我还是第一次进, 以前要是有人喊我接这活,我是万万不会干的。”
沈兰翘抱紧布包, 暗暗掀开一角, 看到了阿沁的灵牌。
她眸光澄净, 好像看破喜悲,偏偏一看见那灵牌就露笑,说:“以前晦雪天的河流冰封不动,你接了活也进不去。”
船夫嘿嘿笑了,累是累,却也向往那不曾去过的地方,毕竟在老人口中,以前的晦雪天可是万般好,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大雪封山,进都进不去了。
上一篇:反派魔尊洗白手册[重生]
下一篇:难以言喻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