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升淡淡视之,说:“你们该庆幸,此生没有做过罪大恶极的事,不至于走到灰飞烟灭的地步。”
众鬼惶惶垂头,不敢直视金光,金光虽暖,却叫他们望而生畏。
“你们还有什么话想说?”莲升问。
引玉还捧着耳报神,她不清楚诸鬼有没有话想说,但她有话要问。
她迈近一步,垂头说:“你们当真想不起当年教你们夺舍的人是谁,也不记得他要走的是什么东西了么?”
“都记不清了,这话不敢有假!”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想不起来了,大人饶命啊。”
“这么多年,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如今想想,转生不过是互相折磨,哪里还会有牵挂,已经无话可说!”
引玉掂起掌中木人,见木人还是没有反应,只好将它放回裙兜,说:“这事也不能完完全全怪到你们头上。”
她迎着金光眯眼,说:“送你们走,你们愿不愿?”
引玉那调子怪散漫,听着好似暗藏杀机,哪里是送走,分明是送命。
鬼魂们连连求饶,“走去哪里啊大人?我是被骗了,我如果知道那是夺舍,哪里还敢做!”
“大人明察,大人!”
“我们错了,我们当真错了,教夺舍的是旁人,咎由自取的是我们!”
“可如果我们要死,那教我们夺舍的人,也要下地狱才行!”
引玉转身看向莲升,虚虚抱臂,打起趣:“这一案该怎么判,大人?”
莲升瞟她一眼,说:“如果送你们入轮回,干干净净走完最后一程,愿不愿。”
众鬼怔住,还以为要死在金光下了,堵在喉头的求饶全化作血泪涌出,连连磕头说:“多谢大仙,轮回好,轮回好啊,如果能真真正正轮回一世,下辈子我们一定只做好人,再、再不想那些腌臜事!”
谁知莲升又问:“你们当真是想真真正正轮回一世,而不是想摆脱此地,摆脱身边这些人?”
鬼魂们沉默了。
他们何尝不是?明明这是他们求来的“生生世世”,却成了他们竭力想挣脱的。
“不答也无妨。”莲升的眉心渐渐显露出花钿轮廓,色泽寡淡,正如她此刻的心。她凝视众鬼头顶的金莲,说:“这次走或不走,容不得你们,你们下辈子出身如何,全看天命。”
众鬼俯身,不敢动弹。
莲升一动念,悬在鬼魂头上的金莲便沉沉落下,盖地时竟撞出了当啷钟声。
“去吧,了却因果,好好走完三世。”她挥手,在金莲散去的时候,罩在里面的鬼也跟着不见了。
引玉立即仰头,这遍山阴气一散,就连天上的乌云也薄了许多,雨势也渐渐小了。
她裙兜里的木人还是没有吱声,但她无心多问,反正已经猜出了一半,耳报神说不说已无关紧要。
莲升收了金光,睨过去说:“像这样判,合你意了么。”
“只要是你判的,总归都合。”引玉笑了,把香囊里的铜钱取了出来,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的从来不是刑台和案件本身。”
莲升合眼,想到她每每在刑台上执刑,有人总是在台下观望,要么就在小悟墟里对着莲池说话,好扰乱她的心。
引玉晃起铜钱,如今两枚铜钱空了一枚,驱指一弹,还能听到叮铃空响。
“看来还是得回观喜镇。”她只看一眼,就把铜钱放了回去,说:“先不说灵命如何,光是此前逃走的那只鬼,就不能轻视。”
“正好夜深,在镇里歇上一夜。”莲升转身的刹那,额上的花钿又消失了,她来不及避开,便被引玉按住了眉心。
“好可惜,你就是不想被我发现你动了欲,所以故意把东西藏起来是不是。”引玉轻飘飘地点了两下,“真以为能瞒得住我?”
莲升抓住她的手,牵着往山下走,泰然自若地说:“何时瞒过你,就算没有花钿,你不是也能一眼看穿么。”
引玉伏上莲升肩头笑,说:“这算不算破罐破摔啊,莲升?”
“如果一心想瞒,就不会在最初时给出暗示。”莲升面色不改。
是了,所有的暗示,其实都是想叫人发现,正如当年在小悟墟时,泽芝默许引玉养在问心斋的一池鲤鱼。
到山下,两人不疾不徐地返回观喜镇,如今在心中念起“观喜”二字,只觉得唏嘘,喜不是喜,不过是自寻烦恼。
看时间,老人家应该已经歇下了,但引玉还是敲响了程祖惠的家门。
敲门声不算响,却足以惊醒楼上的黑狗。
引玉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门缝,当时从铜钱里钻出去的鬼,似乎就在楼上。
作者有话说:
=3=
第193章
是在敲了门后, 引玉才发觉异样,屋里的鬼魂许是被惊扰了,所以微微泄露了气息。
或许她不该敲门的,那鬼多半要逃。
莲升拉下了引玉还搭在门上的手, 食指往唇前一抵。
金光还在, 这鬼万不可能是后来进去的。
引玉掌心冒出薄汗, 闻着那阴寒的气息,知晓屋中鬼可不是什么新生小鬼, 阴寿似乎比山上的一众游魂还要大,许是观喜镇头一批“转生”的。
莫非是想占下程祖惠的躯壳?那为什么迟迟不占, 偏要在此时冒头。
莲升松开引玉的手腕, 半个手臂从门上穿过, 哪还等程祖惠下来开门。
引玉心底发笑,传心声说:“不问擅闯是贼人行径, 你泽芝上神可就是管这些的, 现在是破罐破摔,彻底不顾昔日形象了?”
听她戏谑, 莲升神色不变,蓦地牵她穿门进去,不但自己要犯,还拉人做伴。
她回以心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总该要权衡得失。”
“不过依我看。”引玉踏入屋中,又与满屋子的纸扎打了照面。她微微一顿, 接着说:“程祖惠应该没有大碍,她的生气还和之前一样。”
屋中积水被两人踏乱, 却连一点水声也听不见。
“我的金光是在鬼气出来后才施的。”莲升轻车熟路地上了楼, 扶着栏杆说:“可想而知, 那只鬼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走,否则哪会傻傻地往来路逃。”
“那他求什么。”引玉心声一顿,想到晦雪天厉坛下众鬼问佛,人之所求,无外乎眼耳舌鼻等六欲,灵命亦然。
“一探便知。”莲升稳步拾级。
刚刚楼上的鬼魂受了惊吓,无意间泄露了些许鬼气,如今又藏起来了,所以这一路上去,两人再闻不到那气息。
且还不见程祖惠呼救,那只鬼总不会只是想陪着她。
按镇上人的均寿,如果程祖惠是二十来岁到的观喜镇,而今她七十多,在这五十年间,镇里的人也该“转生”两轮了。
铜钱里的鬼必是换了又换,怎会对她依依不舍,好不容易潜逃,在明知引玉和莲升要回来的情况下,竟还暗暗折返。
引玉想不明白,将步子放得极轻,当那只鬼是不敢轻易下手,所以等了又等,想找个绝佳时机杀人灭口。
走到二楼,便见程祖惠的布鞋边上有个湿淋淋的足印,看似是赤脚,大小还和程祖惠的不一样,兴许就是鬼魂留下的。
这足印沿着楼梯一路往上,压根没有靠近二楼厅堂。
引玉还是朝厅中投去了一眼,里边渺无声息,不过起先莲升放在柜架上的那张老照片,居然落到了地上。
照片盖地,多半是被风或者是什么刮掉的,否则以程祖惠此前那珍惜的模样,哪里舍得让它落地。
会是鬼气刮的么。
引玉怀疑,留在此地的鬼或许和照片里的人有关,只是云孃是在程祖惠来后不久就“离世”了,总不会一直没走。
生生世世加起来得有数百年,云孃会留恋那相识不到十年的程祖惠?
麻木不仁的心,当真会死而复苏么。
引玉走进去,把那照片从地上捡起,余光里一团黑魆魆的东西正发着呼呼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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