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镜中人不曾露脸,是不是无嫌还不一定,恐怕又是灵命的诡计。
引玉蓦地抬手,湿淋淋的五指从镜上穿过。
镜中世界就像她的画,镜在何处,潜入者便能穿到何处。
但小荒渚遍地是镜,家家户户都有镜,可谓四通八达,她伸手一抓,抓了个空。
引玉明白刚才听见的水声是怎么回事了,水在古时可以当镜子使,那东西是给自己造一条道四处腾挪呢。
“怎么了。”莲升从她身后走近。
引玉收回手,低头朝指尖闻去,竟闻到了残留在镜中的一股泥腥味,可想而知,和当时潜进车的是同一人。
她忙不迭把手拿开,又重新冲洗了一遍,说:“没逮到那人,不过我在镜前洗手时,她胳膊一伸,竟给我指了观喜镇。”
“什么模样?”莲升抬臂,手从引玉肩上越过,也按向了镜面,不过如今镜里空空,自然也逮不着人。
引玉看莲升抽手后毫无反应,便往她指尖闻,哪知气味竟散得这么快,一点也闻不到了。
“怎么了。”莲升就势往引玉鼻尖一碰。
引玉心觉可惜,垂头闻向自己的指腹,冲得彻底,如今气味全无,才说:“她身上带着一股泥腥味,是下山后,我们在车上闻到过的。刚才我探了镜子,沾到些许,没想到到你时,气味就散尽了。”
“看到她的模样了么。”莲升问。
引玉又看向镜子,摇头说:“她不露脸,只是伸了一只手,那袖子看着倒是像无嫌,但躯壳不像,手上肤色灰白,尽显颓势。”
无嫌是苍白,却不至于是死人那样的灰,且不说她的气息本也不像泥腥,除非中途出现了什么变故。
莲升皱眉,往镜子边沿敲去一下,收手说:“世间镜子千万,她如果躲在里面不出来,我们也未必能把她揪出来。”
她望向服务区外的高速路,淡声又说:“多半不是无嫌,虽然无嫌也可能到小荒渚来了,但这行事风格不像她。”
无嫌会更隐晦,更滴水不漏。
引玉颔首,说:“在这一点上,无嫌倒是无可挑剔。”
“灵命急不可耐。”莲升转身,“牠想引我们过去,借了无嫌的名义,就像那天在车上时,你做的梦。”
“我正也是这么想的。”引玉把手悬在洗手池上晃晃,扯了纸巾擦手,又将镜子上的水也擦净了,“既然如此,不妨去看看。”
“车我停在后面了,走两步?”莲升手上勾着车钥匙。
引玉跟了过去,她一焦灼就想闻烟味,于是便把腰间的烟杆拿了起来,说:“牠这模样,就好像是怕我们半路反悔,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死到临头,还能打什么主意。”莲升不咸不淡地说。
倒也是,引玉笑了,竟觉得有些唏嘘,本该是白玉京上备受敬仰的灵命尊,何故落到如今这田地。
不过既然是万灵,那又如何当不得那过街老鼠,东躲西藏,人人喊打。
众生万灵,本也不该只有善的一面。
车上虽然没人,但并未熄火,毕竟耳报神还在车里坐着,省得车一熄,就把它热萎了。
耳报神习惯了,看见两人回来也不吭声,不过眼珠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给出了一些可有可无的反应。
“怎么不说话了,平日不是少说一句就浑身难受么。”引玉坐上车,推开烟丝盒盖子看了一眼,便又合上了。
只剩这么点烟丝了,既然现在瘾不大,便先留着。
耳报神冷哼,它白眼一翻,伸出一根枝,便朝木雕的耳朵掏去,一副没听清的模样。
引玉心觉好笑,说:“又不是不回来,我们还能把车落在这步行过去不成?生什么闷气呢,老人家不是常常自诩宽宏大量么。”
说到这份上了,耳报神哪还能装聋作哑,稚声说:“是是是,老人家可不该生闷气,否则气坏身子可如何是好。说起来,你可真是懂我,称得上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不过呢,我这身子不是铁打的,而是木头做的,木头长了虫可是要被蛀坏的,还劳烦大仙您别当这蛔虫了。”
这样才像它,引玉慢声:“没说不能生气,要气就气出来,甭管是好话坏话的,说出来心才清。”
耳报神又是一声哼,但没呛回去,毕竟这话中道理,它还是认可的。
引玉侧身,把扶手箱里鱼素菡那个电子宠物游戏机丢向后座,说:“给你解解闷?”
那不及巴掌大的游戏机啪地落在耳报神脚边,它眼珠子往下一转,不愿说这东西它其实是头一回见,可不知道要如何解闷。
引玉早猜到,又顾及它脸皮薄,便说:“你自己摸索一下,是养小猫的游戏,看你连平板都学得会用了,这玩意应该难不倒你。”
这话耳报神爱听,它岂会承认自己会被难倒,立即长出两根新枝,往按钮上戳去,登时一串欢快的音乐从机子里传出,吓得它眼珠子都快转冒烟了。
得幸它这是木头身,轻易不好掌控,不至于被吓到飞起,否则可就丢人了!
果然如天气预报所言,离观喜镇越近,天色就越是阴沉,是有雨之势。
不料前路忽然起了雾,那雾气还越来越浓,就算是开了车前大灯,也看不清路况。不得已,莲升放慢车速,沿着远处路标开进岔道。
引玉眯起眼,趁着车速慢下来,打开了一道窗缝,勾起手指招进来一缕雾气,边说:“这雾气也太浓了。”
窗外无甚可疑气息,雾也并非他人设计,或许观喜镇的雨势,比她想象中的要大许多。
“是寻常雾气。”莲升往旁飞快瞥去,“但那地方的雨,绝不寻常。”
果不其然,在离观喜镇仅有三十公里的地方,雨水穿过了浓雾,噼啪打落在窗上。
引玉将车窗关严实了,也不好再玩烟丝盒,省得烟味在车里散不出去。她环臂目视前方,半晌又看起手机,点开了观喜镇的天气。
观喜镇太小了,天气预报里只找得到它所在的那个县,但县上降水面积覆盖百分百,观喜镇必然逃不脱。
看天气,这场雨是早上十点多下起来的,到如今已经下了好几个小时,中间似乎不曾停过。
或许本该遭殃的只有观喜镇,其他地方是被连累了。
在傍晚时,车终于开到了县上,得从县上穿过,才能更快抵达观喜镇。
县里果然也是瓢泼大雨,雾中灯光朦胧,连街上有没有人也看不清。
莲升的车速是前所未有的慢,生怕有人忽然从车前跑过。
她鸣了喇叭,张望着想找一个停车的地方,说:“先停一停,来之前我查过,观喜镇地势低,容易积水,每逢暴雨车就开不进去。”
引玉捏着手机,快速划拉了几下,果然搜到了数年前观喜镇被淹没的新闻。
到了县上,她虽还心焦,却故作起从容,打趣说:“不过好在雾气大,我们就算从水上走过去,也不一定会被人看见。”
莲升解开安全带,手肘往扶手箱上一支,仔细查看起导航路线,无奈这导航也不清楚路况如何,路有没有被淹,还得开过去才知道。
“你们俩要是下车,可别忘了带我。”耳报神冷不丁说了一句。
引玉看了路线,没想到从县上到观喜镇,竟还得花了半个小时车程,如今雾气大,时间只会更长。
省得待会把木人忘了,她一勾手,那木人便从安全带下飞出,轻飘飘落在她手上。
耳报神心满意足,也不管这雾浓不浓、雨大不大的,转起眼珠子说:“走吧,我不信你们还会怕这些。”
“等会,路途还长着呢,这会儿还用不着带你。”引玉把耳报神往座上一搁,自己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边大雨如注,就连砸在地上溅起的水花也有十来寸高,偏引玉往车门一倚便岿然不动。
所幸雨雾够大,旁人多半也不会在这状况下出门,无人看得见她滴雨不沾地站在车边抽烟。
心里没底,她的瘾又涌上来了,在慧水赤山时手边没有这些,如今回了小荒渚,干脆抽了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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