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引玉颔首道谢,慢腾腾走进电梯。
医院里的鬼物不少,电梯门一开,里边拥拥挤挤的全是,但大多是迷惘无措的新鬼,只怀着对人世的挂念,什么恶念也没有。
到了楼层,病区的门果然一拉就开了,用不着按铃。
邬引玉找到了吕三胜的病房,看见有位护工也在里面躺着。她推门进去,那护工陡然一跳,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据说吕三胜此前魂不思归时,也是这位护工在照顾他。被吕家雇佣多年,他多少也知道一些五门的事,也知道吕三胜昏迷不醒的原因。
护工认得邬引玉,站起身鞠了个躬,不敢有半点不尊敬,毕竟自己日后一死,怕还是对方陪着走完最后一程。
邬引玉直接道:“给我拿一件吕三胜的衣服,还有一双鞋。”
吕三胜也就一双鞋在医院,就是来时穿的那一双。
护工嗫嚅道:“那、那我给您装起来?这事能告诉吕老吗。”
邬引玉笑眯眯回答:“不能。”
护工一愣,他两边谁也不敢得罪,只好手忙脚乱把吕三胜的衣服和鞋装好,心惊胆战地拜托道:“那您可得早点把衣服和鞋送回来,否则我、我……”
“不会让你不好交代的。”邬引玉把东西接了过去,转身时簪子上的兰花坠子晃了晃。
邬引玉拿到东西便下了楼,远远就看见鱼泽芝还在原地站着,似乎根本没有动上一动。
那么远,鱼泽芝也不该听得见脚步声,偏偏她回了头,迎上了邬引玉的目光。
邬引玉脚步放缓,飞快回忆鱼家究竟擅长什么。
鱼家啊,自然是擅长御傀,捏泥人剪纸人造傀,还能御死尸,路子走得挺偏的。鱼泽芝看似冷淡,指不定悄悄派了纸傀在暗处盯梢呢。
她本以为这位常年在外的鱼家新家主只有“半桶水”,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拿到了。”鱼泽芝笃定道。
邬引玉把吕三胜的衣服往地上一搁,接了对方手里的纸袋,从中取出秤杆。
以往除晦时,总有人在她旁边絮絮叨叨地问,后来甭管有没有人开口,她都会先行解释一番,如今这毛病又犯了。
“这唤魂的法子简单又灵验,古时小儿受惊生病,就常用这法子将魂叫回来。东西我都备齐了,一会儿你替我拿着秤杆,我打灯笼在前面喊吕三胜的名字。我喊一声你就应一声,当然,不是把你当吕三胜的意思。”她慢声慢气道。
鱼泽芝没应声,略显冰凉的手从邬引玉的手臂边擦了过去。
她随手一捞,找着袋子里事先叠好的金元宝,转而放到了邬引玉提着的秤盘上。
金元宝一搁,便盖住了秤盘上此前用鸡血画下的符。
“您知道我折了元宝啊,还知道要放在这。”邬引玉有点吃惊,干脆把秤杆交了过去。
鱼泽芝淡声:“没有金元宝,这事办不了。”
邬引玉弯腰拿起吕三胜的衣服和鞋,往秤杆上一挂,含笑问:“说说,您还会什么?”
作者有话说:
=3=
第11章
秤杆随之一重,鱼泽芝的手被压得直往下沉。她不计较地提着,看邬引玉点起灯笼,回答:“会的不多,勉勉强强知道一些。”
红灯笼,笼上什么图案都没有,火光一亮,照得人脸上好像满是血光。
邬引玉打着灯笼,把装了铜币的锦囊别至腰上,朝鱼泽芝睨了眼,鼻里哼出声,说:“别人是财不外露,您倒好,连会什么手艺都不让别人知道。”
“会得少,就不说出来惹人取笑了。”鱼泽芝朝大路上一望,皱眉问:“就这么走过去么。”
“怕累?”邬引玉看向对方脚上的鞋,倒是有点儿跟,但四舍五入也算平底了。
“没事,走吧。”鱼泽芝丝毫不忸怩。
还差六分钟就到十二点,邬引玉不急着走,说:“再等等。”
她出来时没拿烟杆,此时牙瘾犯了,很想咬咬烟嘴,可是左右咬不着,索性抿起嘴唇,拿出手机刷起了朋友圈。
正巧刷到吕家人的消息,说是时辰已经择好了。
五门嘛,干什么都讲究时辰。
乍一看,邬引玉也不知道吕家在择什么良时,这吕三和吕一还出着事呢,总不能在这关头上办什么喜事。
“吕家要做什么。”她顺嘴一提,手指往下划拉,看到了旁人留下的回复。
鱼泽芝没往邬引玉的手机看,换了只手来提秤杆,目视着前方说:“听说吕老此番想请人用跳茅山的法子来唤魂。”
邬引玉一嘁,这事要是让其他人知道,可一点也不光彩。毕竟五门自个已算得上是活无常,如今要是还得拜托旁人觅魂,实在是引人耻笑。
她往边上走了几步,不想让人看见她在医院门口打着红灯笼,这场景到底还是挺怪诡异的。
“这唤魂的法子,吕一奇不是试过了么,为什么你还要再试一次。”鱼泽芝跟了过去。
邬引玉把灯笼往地上放,说:“如果我说,我今晚做这事其实不只是为了唤魂,你信么。”
鱼泽芝无动于衷地站在边上,宽大的袖口兜了风,披散在身后的头发也跟着曳动,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意味。
或许是因为对方腰间少了那枚红玉,邬引玉总觉得鱼泽芝的扮相缺了一味。她无端端联想到这段时日一直折磨着她的梦,想到梦里那红莲业火。
红莲,红玉上的诡谲莲纹,还有那不曾露面的诘问者……
想起来,红玉便是别在那诘问者腰带上。
邬引玉不由得怀疑,鱼泽芝会不会也与她那古怪的梦有关。她笑起来,探出的手白得不像活人,指尖往鱼泽芝肩角上一戳,说:“回叡城前,鱼老板都在做些什么,承过鬼牒么。”
鱼泽芝倒是坦诚,看向那根戳往自己肩上的手指,面色不改地答:“在澹洲管理公司事务,下地?倒是不曾。”
“所以我喊您鱼老板没喊错嘛。”邬引玉好奇劲儿犯了,又饶有兴致地问:“您不论对谁都是这样说话的么,平时喜欢做什么。”
“没什么喜欢的。”鱼泽芝说。
“那不会很无趣么。”邬引玉环起手臂,笑得颊边头发微微颤动,这眉目含情的模样的确像极花名在外。
“不会。”鱼泽芝又说。
眼看着时间要到了,邬引玉推开火柴盒,从里面抽出了一根,嚓地点燃,说:“说起来,鱼老板为什么想卖我人情?您是才回叡城吧,总不能刚回来就盯上我了。”
鱼泽芝说:“是临时起意,毕竟邬家是五门之首。”
这话倒是不好反驳,想奉承邬家的人多了去了。
邬引玉右脚向后一退,掖着旗袍的裙摆,蹲下烧了一只金元宝,随后才提着灯笼重新站起。
金元宝被火焰舐尽,一阵阴冷的风袭来,把灰卷远了。
“在这唤魂的法子里,似乎不用烧元宝。”鱼泽芝有些不解。
“我招鬼呢。”邬引玉状似开玩笑。她抬臂把灯笼举高,惨白的脸映上一片丹红,尤像恶鬼。
鱼泽芝约莫是信了,眼眸很轻微地转了一下,并不惊讶。
“别担心,我又不会害他。”邬引玉摇头说。
她肤色白,又穿了身山水纹的旗袍,要说鱼泽芝身上只有红白二色,那她便跟无常出行般,身上只有黑和白。
“借鬼寻人?”鱼泽芝问。
邬引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沿着长街一路往前走。她没按规矩放铜币,何时想起来,便何时取出纸钱烧一烧。
走一段烧一张,边边角角俱要烧干净,然后灰烬被风一卷,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鱼泽芝忽地打断:“你的铜钱呢。”
“用不着。”邬引玉摆摆手指,慢慢悠悠地喊了一声:“吕三胜啊,沿着来路归去咯。”
身后无人答应,她便回头朝鱼泽芝投去一眼。
鱼泽芝正提着秤杆在后边跟,被那眼神一扫,不得不应上一声:“欸,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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