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升抿唇,静无波澜的眸光骤现裂纹,眼底是晦暗不明的怒火。
阿沁和沈兰翘诚心诚意祭拜神佛多年,只图一个平安顺遂,哪想,香火都供给那双面佛了,要是她们早知如此,后来怎还会遭那么多的罪?
“难怪。”引玉眸色渐冷,说:“就算是祭拜其他神佛,也会被吃掉香火,就连不在寺庙道观当中,也逃不开。”
“受拜一次,不论是神是佛,是妖是鬼,都能万里寻踪,如影随形。”
说完,莲升抓住康觉海的头发,迫使他仰头,冷淡的声音里袒露出些许杀意,“无嫌可曾提过,那双面佛有何寓意?”
“我不知道啊!她让康家供,康家只能照做!”康觉海喊道。
“这二十三年,除了无嫌,可有见过其他佛修?”莲升又问。
“不曾!”康觉海答。
莲升心知,此人不过是弈局中的棋子一枚,转而问:“那你知道,无嫌是如何祭厉坛的么,除了那株桃树,可还有其他通道能到厉坛下?”
引玉看出莲升的怒意,此怒,并非完完全全向着无嫌和康家,还向着灵命。
作者有话说:
=3=
第83章
康觉海不想死, 如今魂已出窍,再无回头路可走。听仙姑发问,他自然全盘托出,什么傲慢骄横?他如今就是一滩烂泥!
在晦雪天, 人死如蜉蝣, 许还不如蜉蝣, 蜉蝣还能朝生暮死,魂呢?魂是电光石火, 转瞬消失。
康觉海当即开口:“有是有,不过那路被堵上了, 还是用术法堵的, 就在望仙山山脚下, 底下有一冰窟能直达厉坛,那一路全是鬼祟和僵, 寻常人就算进得去, 也过不去!”
“何来的冰窟?”引玉搜索枯肠,没这印象。
康觉海连忙回答:“当年那群修士来找东西, 把地都给掀了,此话绝不夸张,那两日地动山摇,我差点以为望仙山会塌。后面有次看见仙长走到山里,我悄悄跟上,才晓得那底下的窟窿不知边际, 里面有鬼哭神嚎!”
引玉坐直身,垂着眼说:“把晦雪天都给撬了, 好能耐。”
康觉海继续说:“我们平日到厉坛底下, 都是走的桃树, 进去得先化去那些阵法咒术,过一关卡,便要补一道,省得鬼祟全往外跑。”
“桃树是哪来的?”引玉回想起那个隐隐约约的身影。
“这就不得而知了,料想是棵神树,否则怎会烧不坏!”康觉海说。
莲升松了康觉海的发,退两步坐了回去,将那金光熠熠的线一圈圈缠在手指上,说:“祭厉坛呢,她如何祭。”
康觉海跪着,双膝摩着地朝莲升挪了挪,讨好般嘿嘿笑了两声,赶紧又说:“她每回祭厉坛都是单独进去的,在里边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啊。不过,她祭厉坛,我们也要祭,她让我们在上边贡香烧纸,还令我们念一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祭礼不结束,便要一直重复!”
“什么话?”莲升猛将金线收紧,省得康觉海心存侥幸,另有隐瞒。
康觉海搜肠刮肚,嘴张张合合,在心底试说了数回,总觉得不太对。
引玉扶着床沿倾身,眯起眼说:“在打什么主意?”
“没,没!”康觉海忙不迭转身,面对引玉说话。这两位仙姑,他是一位也不敢得罪,嘴里叽里呱啦地吐出一句话,好像是几个没意义的音组在了一块儿。
桌上耳报神忍了许久,憋不住哼出一声,说:“这不会是你信口胡诌的吧,让我老人家编,我也能编出这么一句。”
康觉海听见这稚嫩的声音,更是惶恐不安,眼珠子悄悄转动,心想,这地方也没个孩童啊,声音是打哪儿来的?
“怎的,想见我老人家?孽障,跪好了!”耳报神说得可劲儿神气。
康觉海连眼珠子也不敢转了,本以为这屋子里只有两个祖宗,岂料竟是三个。
听到那句稀奇古怪的话,引玉琢磨了一阵,嘴里嘀咕出声,只觉得耳熟,却想不起来是什么,只好朝莲升看去。
“无余依涅槃。”莲升垂下眼,眸光微微一震,冷淡地说:“是小悟墟的经文。”
“难怪我觉得耳熟。”引玉捏向袖袋,隔着单薄布料摸到那石珠,“灵命究竟是在为谁求涅槃。”
这涅槃,有舍弃肉身躯壳,和保有肉身躯壳之分,无余依便是摈弃杂思念想,舍肉身,归入虚无。
而灵命,早已步入此般境界。
康觉海战战巍巍:“我、我没念错吧。”
“没有,这字正腔圆的,比我念的还准。”引玉打趣。
康觉海哪笑得出来,只要仙姑没给出一句保他魂魄的准话,他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接着道:“她让我们念一整日,念到她从厉坛底下出来。回回出来时,她面色灰白如死人,也不知是不是生气被夺了!”
“还有呢。”引玉问。
康觉海苦思冥想,双眼蓦地一亮,说:“我想起来了,她进去时,身上携有一小匣,匣中不知何物,会撞得咚咚响!每撞上一下,整座晦雪天的鬼祟都会嚎上一声,疯了般四处乱撞,好像怕极!”
“盒里有东西?”引玉紧皱眉头,“无嫌要助人涅槃,不带上魂,确实助不得。不过,能令众鬼忌惮嚎啕的,得是至阴至邪之物。”
“看来上次下厉坛,遗下许多疏漏。”莲升弹动那根绷紧的金线,使得康觉海的神魂跟着震颤不定。
康觉海以为自己说得还不够齐全,他抖成筛子,连声音也在颤,说:“对了,两位仙姑一定不知道,那两面佛像会变模样!”
“倒有听说。”莲升目不转睛看他,“怎么变,变成什么样。”
“就、就祭拜的时候,会变成另一张脸,不过仙长不让我们细看,等我们祭完,它就变回去了!”康觉海说:“仙长说,那是两面佛的真容!”
“有意思。”引玉心里盘算着,所谓真容,是不是灵命的模样。
康觉海挖空心思也想不到别的了,哀求道:“二位仙姑看,我这魂魄留不留得,能成孤魂野鬼也好,我、我不想连魂都被鬼祟吃了!”
他看莲升,又看引玉,一个面无表情,一个脸上带笑,哪个都不像是会开口保他性命的。
引玉兴味盎然地看他,说:“还想转世投胎?”
康觉海没应声,可一双眼锃亮,所思所想全都写在脸上。
“你看看这晦雪天,有多少人因为你连半生都过不完。别人活个一二十年,路走到尽头都不知道如何叫作‘笑’,活得那叫一个苦不堪言。而你活的这四十来年,日日酒足饭饱,还有闲暇思淫想欲,就这样,你还想入轮回?”引玉话音拖老长,嗤地笑出一声,说:“你好敢想。”
康觉海差点吓得厥过去,咚咚磕头,哭得血泪满脸,嚷道:“大人,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来世我、我行善积德,绝不做一件坏事!”
“你可知因果报应,一报还一报。”莲升话说得平静,可每一个字都是恫吓,说:“你积下的孽障太多,非死不可解脱,就算我送你下黄泉,你也入不了轮回,你只能上刀山、下火海,那十八层地狱,层层皆有你名。”
康觉海这回真是两眼一黑,腿一伸,差点又死上一回。
“就在这屋子里,曾有一只鬼像你此时一样,哀求我们放他一条生路。”引玉慢悠悠开口,话里笑意不减,说:“你猜他是谁。”
康觉海从未有过如此体冻魂冷的时候,他周身僵得动弹不得,眼珠子微微转动,“谁啊?”
“此前夺舍了柯广原的那只鬼。”引玉抬手,双掌一合一分,“就这样,嘭的,就没了。”
康觉海本就是被气死的,心弦何其脆弱,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莲升却抬掌,震出一缕金光打开房门。
门外站有人,是谢聆。
谢聆手中握剑,一双眼红得比恶鬼还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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