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她就兴致缺缺地收了手,明知道那么精致的纸人不可能是当场撕出来的,而她房间里的剪刀又没被动过。
上回在外面时,鱼泽芝哪有随身带什么小纸人,这次却明显是有备而来。
“你太热了,我的手可当不了这药。”鱼泽芝一捻手指,似是在感受余温。
“管它呢,这会儿舒服就成。”邬引玉说。
“强忍不适,能舒服到哪去。”鱼泽芝淡声。
邬引玉慢吞吞往外走,打开了神堂的门。
从她记事起,神堂就不曾有过这么凌乱的时候,灵牌随意摆放着,就连灵案上的果蔬也滚得到处都是,祖宗们要是没走,这会儿指不定已经谩骂起来了。
她掖着裙摆爬上桌,按着顺序把灵牌一块块摆正,放置灵牌时,还特地再看一眼牌上刻痕。
那葫芦塔刹的图案还在,一点也没变,所有灵牌上的刻痕真的全都一模一样。
鱼泽芝点了香,却没有躬身作礼,直接就插进香炉里。
摆放整齐,邬引玉筋疲力竭地坐在灵案上,冲鱼泽芝勾手。头发昨夜未洗,还带着久盘落下的卷曲,乌黑一团撘在颈边,恰她面色惨白,像从两际海里爬出来的艳鬼。
多少人听说邬引玉会去萃珲八宝楼小坐,撞破头也想讨到一张内楼的贵宾票,就为了被她勾上一勾,可想而知,邬引玉这张脸有多漂亮。
“鱼老板,借我撘一下肩。”邬引玉咳得嗓子眼冒火。
鱼泽芝定定看了她数秒,才很吝啬地走近一步,恰好能容她伸手撘住。
邬引玉按着鱼泽芝的肩往下跃,一个趔趄差点撞了出去,说:“我看吕老和封老一时半会是不会过来了,我想去医院一趟。”
“刚才还不愿吃药,现在就愿意去医院了?”鱼泽芝神色平静,话里却带了几分质疑。
邬引玉靠在鱼泽芝身上缓了口气,声音闷闷地说:“刚不是在摆灵案么,累着了,这才觉得我应该去医院一趟,拖着这病体,要是误了事,可就不好了。”
她仰头意味深长地问:“鱼老板,您说是不是。”
鱼泽芝能说不是么,眼前这人站没站相的,就好像她避开一步,对方就会自己倒下。
她沉默一阵才说:“我带你。”
“不用,现在邬挽迎不在,邬家得有人看着才行,只能劳烦鱼老板了。”邬引玉还安排上了。
这话说得也在理,在司机来了后,鱼泽芝只能看着邬引玉上车离开。
坐在车上,邬引玉呼了一口气,嘴里好像没什么味道,这才想起出门时忘带烟杆了,随即,她的念识里浮现出一股香——
那浸透了整串菩提木珠的香火味。
真的很带劲,很好闻。
这天清晨,邬挽迎依旧起得很早,他出去时发觉书房的门微敞着,便小心推开门缝,意外地没见着邬引玉的人影。
为此,他还特地在家中找了一圈,不知道邬引玉后来是不是回房间睡了。
在去公司的路上,他忽然掉了头,转而开向翡园。并非他主动要去,而是因为他在半路上接到了宋有稚的电话。
生前,邬其遇便是个极优柔寡断,行事瞻前顾后的当家,那时旁人都以为他和宋有稚成不了事,毕竟宋有稚表面上看起来性子温和,内里却犟得很,和邬其遇明显是反着来的。
偏偏这两人还真走到一块儿了,旁人都当邬其遇才是爱得深的那个,哪想,他走后,宋有稚哭得也跟丢了半条命,神志还出了岔子。
到了翡园,邬挽迎还没把车停好,就看见宋有稚急不可耐地迎了出来。
老则老矣,宋有稚风韵犹存,只可惜比年轻时憔悴了许多,好像没了生气一般。
她攀住邬挽迎的手臂,气喘得不大顺,反复朝翡园正门望去好几眼,才急躁地问:“我给你的照片,为什么让她看见了?”
邬挽迎愣住,没想到邬引玉已经来过一趟,关上车门说:“妈,进屋说。”
宋有稚欲言又止,只好带着他进屋,顺手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她端杯的手略微发颤,好像又发病了。
邬挽迎看得心惊,皱眉问:“引玉什么时候来的?”
“前些天。”宋有稚神色慌乱,眉眼间尽是愁绪,长鼓一口气,说:“我知道封家和吕家都丢了孩子,也听说了那天吕家扶乩所示,你告诉我,近来还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顿,声音掐得极细极轻,似是怕被人听见,说:“她是不是,又梦游了,又画东西了是不是?”
邬挽迎本想瞒着,但宋有稚眼里全是忧思,目光又甚是急切,他索性寻了个隐晦些的说法,“是有这些事,但终归不是因为邬家和引玉,五门会处理妥当的。”
“不是因为她?”宋有稚瞳仁微聚,如受了一惊。
邬挽迎很短暂地愣了一下,稳住神色说:“您在怕什么,和那些照片有关吗?”
宋有稚动了动唇,喉咙惮避紧缩,以至于一个音也挤不出,不光是身,还是心,都好似在阻止她道出心里所想。
“妈,我多少猜到一些,但我不明白。”邬挽迎注视着宋有稚说:“既然引玉不是邬家人,你和爸又不是那么待见她,那为什么还要把她留下养大。”
宋有稚张开嘴,眉眼因用力而紧皱,她猛地往后一仰,像极脱水而无法摆尾的鱼。
邬挽迎连忙在桌上翻找,问道:“您的药在哪。”
宋有稚摆手,过了好久才攀住邬挽迎的手臂。
邬挽迎翻找药瓶的手随之顿住,回头说:“那时候,我告诉你们引玉有些古怪,你们却说那是因我做了噩梦。”
宋有稚别开眼,眸光闪躲。
“那时候你们就瞒我许多,引玉到底是怎么来的,二十三年前借宿的女人是怎么一回事。”邬挽迎看向宋有稚的腹部,哽结在心般顿住数秒,又说:“我真正的妹妹,去了哪里?”
宋有稚捂住脸,眼底畏惮愈来愈深,一双眼近乎失神。
邬挽迎知道自己问急了,陡然收声,把茶水递至宋有稚唇边。
他向来是旁人口中冷面阎王的样,若让他放缓神色,他也不知该怎么放,只好说:“我不是逼问,您要是不愿说,那就……不说了。”
宋有稚摸向腹部,紧紧闭上眼说:“妹妹是死胎。”
邬挽迎手心冒出薄汗。
“引玉。”宋有稚过了许久才睁眼,下定决心般目不转睛看着邬挽迎,终于吐出声:“是那个女人在二十三年前带来的。”
邬挽迎抱住颤抖的母亲,后知后觉自己也无法平静,问道:“那个女人为什么不在照片里,是因为……”
宋有稚靠近邬挽迎的耳朵,低语道:“她来时就不是活人啊,她到邬家,就是为了托孤。她不是人,她托孤的孩子能算人吗?”
“不是活人,那是鬼祟?”邬挽迎瞳仁一缩。
“我和你爸爸,都弄不清她到底算什么。”宋有稚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沙哑无比,却还是温温柔柔的,“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但她身上有一块玉。”
“什么玉?”邬挽迎追问。
宋有稚犹豫了许久,不大笃定地说:“猩红血色。”
邬挽迎立即想到了鱼泽芝,他可不就在鱼泽芝腰侧见过一块红到极致的玉么,但二十三年前的女人又怎会是鱼泽芝。
鱼老板可是鱼家的人,再者,她和邬引玉同龄,也才二十来岁。
上车后,邬引玉还真去了一趟医院,去的还是市一,她特地上楼看了吕三胜一眼才去挂号。
不过她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外看,毕竟屋里除了那位护工外,还有吕家的人。
吕三胜的躯壳显然还是活的,只要能找回他的魂,这人便还有睁眼的机会。
在吊完水后,邬引玉去了萃珲八宝楼,楼中今日没有拍卖计划,理应是不迎客的,但因为邬引玉身份特殊,所以那扇门还是为她敞了。
萃珲的经理姓周,此前在电话里和邬引玉联系的便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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