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说完,她的神色黯淡下去,挤出凄苦的笑,说:“不能,我不可以见她。”
“见她作甚,她……”谢聆忍怒,神色几度挣扎,咬牙切齿说:“她不给你真心,害你难过,见她不是徒增烦恼?”
“不是这样。”康香露自嘲般扯起嘴角,哑声说:“我不能见她,是因为见到她,我会不舍。”
谢聆说不出话,猛一闭眼,转过身去。
“我啊,最初时还有过痴心妄想,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康香露越是揉眼,淌出的血泪越多,“没想到穷尽一生,只有她于我算特别,我不算她的特别。”
引玉还偎在莲升身前,只觉得这人好可怜,不禁问:“那你如今想如何,再回玉铃之中?下月呢,当真不想再见她一面?”
“我不能见她,也不愿再求她。”康香露猛一仰头,声泪俱下:“可光我的怨气根本不够,我是一刻也等不了了,我想让康家立刻不得其死,我、我……”
她似乎拿不出可以换的东西。
“康家作恶,就算无人出手,他们也会遭到报应。”莲升淡声。
康香露怔怔道:“真的吗,可他们还是过得太好了,比晦雪天里所有死去的善人过得都要好。”
“真。”莲升抓起引玉的手,把伞塞到她手中。
引玉捧着手炉,一边撑伞,竟觉得莲升神色难辨。
不像怜悯,莲升怜悯世人时,仍是疏远淡泊,像薄情的旁观者,此时却好像身在局中。
引玉极轻地笑了,“你要如何帮她?”
莲升回头说:“先渡她,她还能入轮回,有来生。”
康香露懵怔不动,片刻后哭道:“多谢大人,这恩情只能来世再报。”
只见莲升捻出一寸金光,金光绽成妙法金莲,倒转着朝康香露罩下。
康香露察觉到有一股威压逼近,却还是仰头迎上。她睁不得眼,只隐约觉得那光好似带着无上禅意。
谢聆看得肉跳心惊,但观康香露似乎就要被送走了,匆忙喊道:“二十三年前,你曾为我和妹妹多施了一勺粥,我们日日守在康家门外,想同你道谢——”
金光中,康香露扭头看他,粲然一笑。
金莲盖地,盛放的莲瓣一一合起,将康香露拢在其中。也就一弹指,金光暗下,原在光中的灰白身影随之消失。
康香露一尘不遗,在大雪中消失得彻彻底底。
谢聆流出泪,怅然若失。
“铃铛我会挂回去,暂不叫康家发现。”莲升说。
钟雨田又嗷嗷乱叫,双眼被光刺痛,半晌才恢复些许,但眼前仍遗有光斑。他对这二人越发敬畏,说话更加小心,说:“这、这怎能不算神力呢,之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谢聆已回过神,握紧手中剑欲言又止,只见莲升把手里玉铃甩了出去,那玉铃稳稳挂回檐上。
莲升拍拂掌心,把引玉手里的伞接了回去,看此处已无留恋的必要,轻叹一声说:“回去吧。”
谢聆趔趄跟上,诧异地问:“你……修的是什么道?”
引玉还以为莲升不会回答,没想到身边人脚步一顿。
“我之道。”莲升侧头,余光斜向身后。
这回答倒也在情理之中,引玉哧地笑了。
谢聆只当对方是在敷衍,紧跟不离地说:“我察觉不出你的修为,看那佛法金光,你定是修的佛。”
莲升不应声。
引玉促狭地往回看,笑着说:“那你看看,我修的是什么?”
谢聆答不出来。
“不管修的是什么。”钟雨田跟在后面嘿嘿地笑,搓搓手掌说:“修成了,都是要登仙的嘛,您说是吧,大人!”
远处一根廊柱本就被烧焦了,撑不起顶上的砖瓦,此时廊顶忽然坍塌,砸出不小动静。
钟雨田被吓得跳起,手忙脚乱道:“等等我啊,二位大人!”
祠堂飞檐上的玉铃叮铃作响,却已分不出丁点怨气。
康家留下的两个守门人都在打着哆嗦,站在外边搓手跺足,无心留意周边动静,连侧墙翻出人都不知道。
一路上,谢聆不住打量,而钟雨田畏畏缩缩跟在后边,小声说:“你说这两位是不是神仙下凡?”
谢聆没理他。
引玉只觉得莲升好似神不附体,贴了把手炉推了过去,说:“在想康香露那事?”
“不是。”莲升不得不捧住手炉,问:“怎么不要了。”
“想牵你,捧着这手炉不好牵。”引玉明目张胆地表明心思。
莲升便去抓引玉的手,想如她所愿。
引玉避开了,径自捏住对方的袖子,说:“还是我牵你,省得你一个走神,便栽到沟里去。”
回到客栈,又不见掌柜。
店小二本是想迎上去的,一看引玉和莲升后边还跟着两人,连忙打住,说:“几位回来了便早些歇吧,火盆都已点好了,如今屋里正暖和着!”
引玉呼出一口白气,问:“掌柜还没回来?”
“没呢。”店小二答。
“知道他上哪去了么。”引玉又问。
店小二眸光摇摆,吞吞吐吐道:“兴许是到望仙山下了,康家的另一处宅子便在那边。”
“我知道。”钟雨田连忙说:“我去过那边,那处院子是小了些,但比起寻常人住的屋子,那可叫一个气派!”
谢聆自顾自上楼,将长命锁死死按在怀中。
引玉朝楼梯上瞥去一眼,打了个哈欠,说:“累了,有事明儿再说。”
上楼推开门,还真见到火光,那烧着木炭的盆,就搁在桌底下,时不时噼啪响上一声。
莲升在后关门,食指从门缝上抹过,倏然一顿,说:“来看。”
“什么。”引玉浑身乏得不成样,眼皮无力地掀着,转身走了回去。
门缝上竟留着一记手印,那手印只有三指,有一根还短得出奇,似乎被砍断了一截。
手印上带着阴气,必是鬼祟留下的,引玉不由得想到店小二和那银发沧桑的假掌柜,除了那俩,客栈哪进得其他鬼。
若她没有记错,店小二的魂十指齐全,倒是掌柜的“真身”,她还不曾见过。
“掌柜大意了。”引玉挑着眉说,“我早有意料,你我策反店小二一事迟早会被他知道,但没想到,他如此敏锐。”
她在小荒渚时大胆惯了,如今身在慧水赤山,也丁点不愿收敛,伸手就要朝那掌印碰去,可手还没碰到门扇,就被拦了个正着。
“脏。”莲升抬臂拦住,捻着手指说:“你如今身体不适,少沾阴气。”
“那就不碰门了。”引玉说到做到,却往莲升的手指上抓,将对方沾了祟气的指尖捏得紧紧实实,说:“我碰这儿。”
莲升一顿,干脆摊开手心,好整以暇地问:“这样看得清楚?”
“清楚。”引玉另一只手状似亲昵地托住对方手背,不单是看,还闻。
她缓缓凑近,温热气息亲密无间地往莲升手心招呼,她是故意的,故意得不加收敛。
莲升动也不动,那潮润气息好像钻进皮肉,将她心也打湿,胜似情潮入怀。
“如何?”莲升在等,也在忍。
引玉头恹恹一抬,噙着笑的眼格外莹润,好似一泓温水,无色无味,却又藏了世间最稠艳的欲,最甘醇的期许。
但她很狡诈,松了莲升的手说:“没骗人,确实是鬼祟留下的,看来掌柜中途回来了一趟。”
莲升不看她,只光拂净门扇上的手印。
引玉简单洗漱,盆里水声咕噜作响,就连倒腾出来的动静都很是刻意。她擦着脸,露出一双眼朝莲升那儿看,说:“区区小鬼,客栈还是能住的,要是他非要动手,您一定能拦得住吧。”
“自然。”莲升状似泰然,“不会让他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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