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照做的话,如此应付康家?”店小二不解。
“连我们都看不出来,康家人又从何得知,铃铛入腹不曾。”引玉慢声。
“倒也是!”店小二恍然大悟。
莲升已将柯广原打量了个遍,一个摇身还真变成了柯广原的模样,从发丝到脸皮,没有哪处是不一样的。
柯广原冷不丁和“自己”打了个照面,被吓得往后一个趔趄,所幸他做过鬼,已见识过不少怪事,立马回了魂,猛拍胸口说:“真是厉害,得有这种本事,才能称得上是半仙啊!”
变成“柯广原”后,莲升身板还挺得笔直,神色也冷冷淡淡,虽是柯广原的脸,却不像他。
莲升细细回想,照着原先那“掌柜”的模样,弯腰塌背。
还不够,一举一动还得更小心谨慎些,谨慎到好像连抬个眼,都显得鬼鬼祟祟。
一瞬间,好像之前那“掌柜”回来了。
若非是看着那鬼灰飞烟灭的,店小二定会以为,“掌柜”的潜逃之术高他一筹。他惊道:“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就连引玉,也差点认不出这人是莲升变的,全靠那点儿若有若无的冷香。
引玉戏谑说:“是因为去过小荒渚么,你扮成他人模样,看着还挺得心应手。”
“你觉得是,那便是。”莲升不反驳了,用的却还是自己原先的声音。
柯广原被夺舍后,倒是回来过一趟,但生怕被发现,最后连魂都保不住,赶紧绕开,所以也不大清楚,后来的“自己”是个什么样。
如今见到莲升的样子,他才明白,原来这二十年里的“他”如此、如此贼眉鼠眼!
柯广原挤出苦笑,说:“日后来客栈的人,定会以为,如今的我才是夺舍来的。”
莲升淡声说:“他不过占你二十年躯壳,连你一半岁数也不到,你先前数十年的掌柜是白当的?”
柯广原唉声叹气:“时日久矣。”
“晦雪天近半的人被鬼祟夺舍,记得你从前模样的人,才是你该相与的。”莲升又说。
醍醐灌顶般,柯广原红了眼眶,说:“倒也是,那便劳烦仙姑替我走一趟了,这下,又亏欠二位许多!”
“本就在我计划之中。”莲升看着他说。
引玉越看越觉得稀罕,可眼底一点欲/色也不见,就好像被诵经敲磬声净了念,心如止水。她打起伞,推门重新步至雪下,扭头说:“走吧,再迟些,康家就真要起疑了。”
“我一人去,你出门作甚。”莲升皱眉。
引玉嬉谑道:“我是舍不得和你分开,不过么,你又不能把我拴在腰上,如今能陪你多走一段,便多走一段。”
“无需陪我,外面冷。”莲升走了出去,腰压得很低,那佝偻的模样像极干枯的老树根。
“是我有话要和你说。”引玉把伞打到莲升头上。
莲升目光微动,见四下无人,才说:“想说什么,还得避开他人。”
引玉嗓音放得轻,字里行间却是浓墨重彩的情思,说:“下回变成小荒渚时的模样?在那边时未能与你亲近,越想越觉得可惜。”
和手炉挨在一起的木人登时开口:“怎不见你俩避开我,我算不得人,合该吃这孤身寡立的苦是不是!”
引玉只顾着和莲升说话,一时忘了怀里还有这么个玩意,当即说:“你装作没听到就是。”
耳报神冷冷地哼了一声,还真装聋作哑去了。
身边那莲仙到底变成了他人模样,引玉一下又清心寡欲,别开眼说:“依我一下很难么?”
引玉口中的“亲近”根本不是正经亲近,莲升怎会不明白。她佝着腰往前走,压着声说:“就算是小悟墟里的佛陀开荤,也不见得像你这样。”
“我哪样?”引玉睨过去,眸色又清又灵,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
莲升半晌没吭声,等绕过那一列矮房,见远处有人经过,才将伞柄往引玉肩头推,说:“贪得无厌,只记着那床笫事。”
“去吧。”引玉站着不动,慢悠悠说:“我一个人可兴不起风、作不起浪,若非床笫间有你作陪,我何须惦记,你说是不是?”
“你直接说我也不清白得了。”莲升转身走开。
“我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引玉笑了。
目送莲升离开,引玉转身回了客栈,这回没人替她拂去身上寒意,还怪不自在的。
她转身上楼,回头朝柯广原看去,说:“掌柜先回房去?暂且别在这露脸,省得被人看到。”
柯广原当即点头,把刻刀往店小二手里塞,说:“你就照着我雕出的纹路来刻,多学一门手艺,日后这客栈要是倒了,也不愁吃不上饭。”
店小二拿着那刻刀,目瞪口呆地盯住桌角上繁复的花纹,寻思着,他好像也用不着吃饭。
如今这掌柜好是挺好,就是好过了头,他难得做人,只想擦桌洗衣、扫地做饭,雕花是什么,他不想知道啊!
引玉上楼,踩得那阶梯嘎吱响,正往谢聆屋里瞧去一眼,那门就开了。
出来的不是谢聆,而是浓妆艳抹的谢音。
谢音长得高挑,明明是寡颜的相貌,却热衷于刮腻子般往脸上抹粉,腮红打了一层又一层,眼上桃色过于明显,再多添几笔,就和台上唱戏的没两样了。
谢音和谢聆两人的生气实在是太相近了,就好像这二者同为一人。
“要出去?”引玉停下脚步。
谢音颔首,手里的剑鞘和谢聆的一般无二,就连剑柄上裹紧的粗布,也没有区别。
说起来,谢音是有数日没现身了。
引玉心中其实已有猜测,问道:“这几日去了哪,你可知,你兄长将那长命锁从康家取回来了?”
只见谢音扯着脖上红绳,将一金锁从衣襟下提了出来。
引玉颔首,又问:“去除鬼?”
谢音点头,从她肩侧擦了过去,眸色虽然几经隐藏,却还是看得出和谢聆如出一辙的怒怨。她未下楼梯,而是推开廊上的窗,只手一撑便翻了出去。
引玉留心了,想起上回谢聆跃入康家高墙时,也差不多是这姿态。
她特地帮谢音关上窗,扭头时望见“听宵雨”紧闭的门,一颗心蠢蠢欲动,犹豫半晌,还是决定从旁路过,不去窥探旁人的秘密。
耳报神在她怀中叽里呱啦地说话:“从不见这两兄妹同进同出,二人身影又那么相像,怕不是同一人扮作的。”
“这话,你可别当着旁人的面说。”引玉回房,推窗时看见一行人仓皇遮掩地路过。
耳报神哼了一声,说:“我像是这种口无遮拦的人么,别看我平日里好似嘴巴闲不住,但能说和不能说,我也是分得清的,别将老人家当傻子看。”
引玉心不在焉地说:“没人将你看作傻子。”
她抬起窗,看那群人穿着不像流民,四处张望不认路的模样又不像晦雪天的城民,可如今三扇城门已锁,外边人哪还敢进来,进来可不一定还出得去。
再看,有几个身影格外熟悉,不过那几人都系着披风、戴着兜帽,叫人看不清脸。
城中这一块地儿屋舍密,街巷也多,极好藏人。
引玉刚敛目光,突然瞥见末尾那人背着个大背篓,此地风大,风一过就掀了背篓上盖着的布。
一花脸花衣的人偶露出半个身,可不就是原先被戏班子供起来的“大师哥”么,正也是在康家宅子里露了面的那只!
在康家时,那人偶跑得飞快,又会藏踪匿迹,没想到它一跑,竟跑回到戏班子的手里。
不过观其一动不动,眉心又没了金光,那使驭它的念应已耗竭。
那念必和灵命有关,也不知是灵命何时留下的。
戏班子当初惹了康觉海,康家必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如今四处躲藏也情有可原,看来护佑他们的“神仙”,并不是常常显灵。
耳报神当时被落下了,见引玉多看了几眼,便问:“怎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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