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玉眷恋不忘的, 从来不是莲升单独的某一时段,而是对方历经尘间诸苦后越发有情的魂。
少了任何一世,任何一个日夜,都不算完整的莲升。
“多歇便是多耽误。”莲升回绝,“如今身在孤风月楼,一不留神便会陷入幻象, 还当是在外面?”
引玉轻嗤,其实看出莲升是故作姿态, 且还用力过猛, 显得过于生硬, 于是一语道破:“你和仙辰匣的牵绊一直未断,如今回想起旧事,理应有所感应,难受了?”
莲升眉间花钿时而艳时而暗沉,她抬手按住眉心,低敛目光说:“并非感应那么简单,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能在这片刻间神力大涨。”
“为什么?”引玉皱眉,“我以为是因你忽然顿悟,所以境界才有所提升。”
“当时我下凡偿还孽障,仙辰匣与我魂体两分,得在我豁然憬悟之日,才可完璧而归。”莲升周身倏然紧绷,好似受到重创。
引玉看得一愣,忙不迭捏上莲升袖角。这些她怎会不知,颔首说:“不错,但因为有白玉京的禁制在,仙辰匣必定出不来,你也必不能从它身上取得神力,它顶多干扰得了你的心绪。”
“可仙辰匣在冲撞天宫禁制。”莲升望向窗棂,可惜窗棂琉璃上覆有术法,所以她哪里看得到天。
引玉怔住,如果说莲升周身发痛是因为仙辰匣冲撞了禁制,那莲升神力有所恢复,岂不是因为……
她难以置信,缓声问:“天门禁制被它撞开了?”
“我料想,应该是撞出了些许裂缝。”莲升神色沉沉,慢腾腾松开绷紧的筋骨,故作无恙。她抬手时掌心金莲一绽,金光中竟裹挟几分朱红,其间瑞光比此前纯粹许多。
如果能撞开天门,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只是,势必会痛着莲升。引玉最是受不得痛,一听这话便感同身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无妨。”莲升收手,望向楼道,说:“再往上走走,天宫禁制一事,出去再说。如若出去时,仙辰匣恰好撞开天门,便也无需我们为大开天门而撞个头破血流。”
“你想得倒是好,天门要是被撞开,仙辰匣怕也伤痕累累,彼时你以为你还能行走自如?”引玉紧捏莲升袖口,话说得快,有几分气急败坏。
“天门总归要开,伤你不如伤我。”莲升说得若无其事,其实字里行间全是偏袒。
引玉的话顿时全被噎了回去,少倾,她撘住莲升的肩,唇凑到莲升耳边,像要把话说到对方心里去,说:“心疼怎么不算疼,疼了怎能不算伤,真以为我能毫发无损?”
“我看不见的,一概不算。”莲升抬步往上走。
引玉咬她耳朵,说:“视而不见是吧,可别逼得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莲升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片刻,收敛克制地往对方造作的唇欺去,就是这张嘴,总是吐出撩拨人的字眼,又可会使坏。
只贴上去一下,便速速分离。
莲升说:“上去了。”
引玉把脸埋在莲升肩头,低低笑了,说:“也不知是谁在勾谁。”
四层为刀杖,五层鬼祟乱窜,再到七层时,好似枷锁加身,挣脱不得。
每过一层,都是新的幻象,幻象越来越真,虚实间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所幸莲升抬臂就能碎去幻象。
引玉在心中默数,待到七层时,她屏息凝神,踏上去的一刻,好似身处小悟墟塔刹林,林间空无一人,高矮不一的塔刹错落有致分布着,她转了一圈找不准方向,像是陷入鬼打墙。
可不论转至哪一处,都有一双眼在暗中盯她,就好像当年还在白玉京时,她差些以为灵命的石像开了眼。
无数双眼在暗中窥觑,她似乎身在囚笼,成了待宰的牛羊,是奄奄一息的鱼。
七层是……
是怨贼之难。
此幻象是无嫌所设,每一层都意有所指,全和灵命脱不了干系。
引玉陡然回神,看见莲升就在身侧,长舒一口气说:“恶贼之难?灵命想从我们这拿走的东西怕是不少。”
莲升震碎幻象,什么塔刹和菩提,全都化作烟波。她目不转睛盯向一处,抬手指去,说:“不错,贪心不足蛇吞象,灵命的欲必会将牠毁去。我们的疑问,也势必能在此处找到答案。”
引玉循着莲升所指,目光一摆,竟见一佛龛立在七层正中,龛中供着一尊像,只是七层之上昏昏暗暗,只窗缝泻进来一寸光,叫人看不真切。
隐约看到,佛龛两侧和上端也贴有对联。
“走近看看。”莲升稳声。
引玉走上前,才知这门联和楼下的一模一样,左右颠倒,上下翻转,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和“抬头见喜”。
这哪里是要供佛,不但不敬,分明还要害它。
再看佛像,本以为此像会和晦雪天遍地的两面佛像一样,近看才知区别极大。
“不是两面佛像。”莲升凛声。
晦雪天的两面佛像,是正邪各据一面,而今石像朝前的那面,分明是披发背影,只是长发飞扬,且未着寸缕,后心无遮无拦,背上镶嵌之物堂而皇之敞露!
佛背镶的是狰狞婴身,它完完整整,手脚脸面齐全,面上露出凶相,根本就是魔婴。
“这是什么。”引玉伸手欲碰,近要触及时,五指匆忙一拢,了然道:“这就是无嫌想说给我们听的,此乃答案所在。”
莲升手伸上前,不为触碰石像后背的魔婴,而是将像转了个面。
石盘摩擦,像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轱辘相撞,声响方停,整座孤风月楼随之一震,遍布楼内的阴邪之气荡然无存,幻象消失!
待此像转停,引玉才知,这竟然是灵命的像,灵命的脸她已见过成千上万次,如今一眼就能认出。
也是单膝盘起,另一条腿自然垂落,左手持铃,右手持珠串、捏禅指,但不同于小悟墟,此像十指竟全朝后翻折,禅不成禅。
“门联翻转,石像亦然。”莲升弯腰逼近,端详着说:“无嫌是想毁去灵命的佛根,毁牠道行,让牠永世不能翻身。”
说着,她朝石像发顶一阵摸索,了然道:“此处穿孔,里边藏有东西。”
想到方才那轱辘相撞的声音,引玉明悟,“定是念珠。”
以前在小悟墟时,费劲仰头也看不清灵命那参天石像,如今才知,灵命的发顶竟“别有洞天”。
莲升往里一衔,果真掏出石珠一颗,说:“不错,就是此珠,令整座孤风月楼被幻象所困。”
引玉把珠子拿了过去,低头打量,说:“无嫌是不是想说,小悟墟的像也是如此。”
“极有可能。”莲升从袖中取出此前拿到的念珠,果真和藏在像里的一样。
引玉轻牵嘴角,她那时几乎天天进出小悟墟,真相近在咫尺,她却如同盲人摸象。她自嘲道:“我道是为什么,天石明明不多,却还能有数不胜数的石珠。”
“我轮回七世,再上白玉京,便从未见过除灵命石像外的其余天石,那石料实属罕见。”莲升说。
引玉回忆,徐徐道:“灵命原本可没有要把石像做成中空的打算,牠得知列缺公案是天石所筑,便取天石立像,哪料才雕得头颅,寻遍白玉京也找不到更多天石,只好将脖颈往下造成中空,留作闭关之用。那时已是如此,何来多的天石。”
“难怪石像的金钟悬在胸膛,而未悬至头顶,竟是这般。”莲升直起身,掌心悬在石像脸前,缓缓下移,为探清石像里可还藏有它物。
引玉把石珠放了回去,退开数步,说:“我此前一直想不明白,白玉京上明明连拇指大的天石都找不到,灵命又是从哪找到多的石料雕成珠子,原来料子是这么来的。”
“那尊像高可擎天,不过是看似完好,光是颅顶那点石料,便足够牠做石珠万颗。”莲升一顿,面无表情地复述“万颗”二字,淡声:“万颗石珠,足以将整座慧水赤山拉入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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