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玉拿走莲升手里的灯,提裙走回门边。她看着外边背对背躺倒的两只妖,腾出一只手弯腰撑膝,说:“饶是如此,你们也还在枉死城苦守了这么久,真是忠心耿耿。”
狐妖眼珠子狂转,心说这一定是威胁吧,赶忙开口:“我们二人是贪图枉死城的一官半职,想在这里潇潇洒洒混吃等死,所以才不愿离开,可不是因为忠心!”
豹妖轻嘶一声,对狐狸的坦荡甚是无言。
引玉悠声说:“我倒不是不讲情理之人,只要你们没和那管事的共谋,再怎么罚,也罚不到你们身上。”
莲升缓步走近,不动声色地听她忽悠。
“不过。”引玉微顿,卖起关子。
狐妖登时屏息。
引玉直视狐妖,说:“听你们所言,枉死城的门被闯开两回,此事我略有耳闻,一次是有人前来讨要东西,另一次是有人将死魂放归。”
“不错。”狐妖不假思索,赶紧为自己开脱:“是门环鬼首守门不利,此事可与我们无关啊。”
“头一次是怎么个状况?”引玉问。
狐妖立刻回答:“那次事情闹得严重,城门禁制大破,那人自己闯进来也罢,竟让枉死鬼们有了可乘之机,纷纷潜逃到两际海,后来白玉京的文书下来,城主不得不出去擒拿诸鬼。”
“看来闯门者法力高强。”引玉眯眼。
“不错,那人凶悍至极,害得我们和城主忙上忙下,到处找鬼。”狐妖用力吞咽,怕得心口发紧,喉头也干干涩涩,继续说:“那些鬼魂都是被害死的,他们怨愤攻心,要是跑了出去,身上的怨气聚在一块,怕是能毁天灭地。”
狐妖所言不假,两际海的鬼之所以见得到枉死城的“大人”,便是因为此地管事的出门擒鬼了。
想来这正是枉死城存在的意义,天道筑枉死城,其一便是为保凡间太平。
“看来你们也该清楚,闯入者向城主讨要了什么东西。”引玉单刀直入,“是……冥石心?”
狐妖慌了,想看身后豹妖一眼,可头根本扭不过去,目光只好悄悄往高楼上斜。
“不想活命了?”引玉话中挟笑,语气轻悠悠。
狐妖一个激灵,赶忙又说:“大人饶命!”
“换你说。”莲升看向豹妖,倏然发话。
这位一看就不是好说话的,豹妖犯起哆嗦,忙不迭苦思起当年种种,不敢留有疏漏。
她恨不得把灵台掏出来,一点一点细致摸索,字斟句酌地说:“正是冥石心!当年那人硬生生撞破城门禁制,进城后身上散出熠熠金光,叫所有鬼祟匍匐在地,不能动弹,那金光我当时有幸见到,光是直视一下,双眼便差点瞎掉。”
“瑞光。”莲升平静道,“是灵命。”
豹妖继续说:“我不知道来人叫什么名,不过她身上披着金缕袈裟,是修佛无疑。那时众鬼虽怕,却还是朝她爬近,以为这人是来超度他们的。可这是枉死城,枉死城自有规矩,哪容得了佛修进来胡乱超度。”
狐妖也想起了当时之事,接起话:“城主愤愤下楼,想制止那闯入的佛修,岂料佛修不是来超度枉死鬼的,反倒说要与她商讨事情,我观那女子的神色,哪像有商有量,倒像是不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商讨?不是讨物么。”引玉皱眉。
狐妖又往身后撞,她挤眉弄眼,只可惜豹妖看不见。
豹妖只好细说当年之事。
究竟是百来年前的哪一日,豹妖已经记不清了,她只知道那日城门轰隆作响,不光门上禁制破裂,就连铜铁也成烂泥。
再看两只门环鬼首,竟齐齐滚落在地,因为一口钢牙全碎,哪还咬得紧门环,齐齐脸朝下地趴着,动都动不得。
破门动静惊天动地,整座枉死城为之一颤,就连沉迷赌局的诸鬼,也纷纷停下手头之事。
闯门者身携瑞光,照得枉死城一片豁亮,想来就算将城中冥灯全部点燃,也不及闯门者拈出了一寸光。
众鬼嚎啕,怕而向往,
饶是城主龙娉是妖非鬼,也费了极大心神才站得到灵命面前。
龙娉向来散漫好赌,性子又张扬,嗤笑问:“修佛的?你来做什么,若不是为了我这满城的鬼,难不成是想来赌上一把?你们修佛的,不是讲究什么五蕴皆空么。”
灵命静静看她,眼里无喜无怒,好似压根未将龙娉看做是活物,冷声便说:“有事商谈。”
“商谈?”龙娉笑得前俯后仰,凭空取来一只骰盅,唰拉一声晃了起来,说:“要想和我商量事情,那得赢得过我才行,别想使什么小伎俩,论骰子,你知道的一定不如我多。”
灵命的目光,随着龙娉手里的骰盅缓慢摆动,牠目光倏然一定,龙娉手里的骰盅好似填有千斤重石。
骰盅越来越沉,重比泰山,龙娉哪还哪得住,手里骰盅倏然炸裂,里边的骰子却安然无恙地落在地上,一弹一滚,离了有数十尺远。
灵命不看骰盅了,只看那飞远的十二面骰,只一勾手,骰子便归入牠手。
龙娉被炸开的骰盅震伤,细碎瓦片在她脸上划出数道伤口。她捂住脸,赌情大盛,虽然气到七窍生烟,却还是扬声大笑,说:“厉害,这样的赌局我还是头一次见,我猜你手里的骰子,是断首掏心鬼在上。”
闻声,灵命缓缓展开五指,十二面骰躺在掌中,为上的那面还真刻着一只断首空心的枉死鬼。
龙娉领略到此人的厉害,不想与牠硬碰,索性说:“此局算我赢,今儿我心情好,便容你说事,你违逆天法闯入枉死城,为的是什么?”
灵命将手里十二面骰抛了出去,仰头看向黑蒙蒙的楼顶,说:“前来讨要一物。”
“什么?”龙娉心觉不好,慢声说:“既然是讨要东西,那便拿出诚意来,难不成所谓的‘讨要’其实是硬抢?”
灵命不与她争论,反而冷声述起她的罪状,说:“你原是枉死鬼,却也是蛇妖。凡间有龙,你趁其不在,假扮他广纳凡人供品,不想龙神不见供奉,迁怒人间,整年不施一滴雨。凡人当是你不作为,群起而攻,杀你祭天,你入枉死城后,重新修出妖身,靠一手的骰子哄得城中众鬼心服口服,最后坐上城主之位。”
“那又如何?”龙娉心里波澜骤起,没想到此人竟知道得这么清楚。
灵命又说:“此地原有一块参天冥石,你将冥石雕镂成了十二面骰千万枚,我闯门是违逆了天法,但罪不及你。”
龙娉心跳如雷,她死前种种自然瞒不过天地,但枉死城的事怎会传到外面?
她生硬一笑,眯眼说:“你从何得知,莫非你特地前来,是想要挟我?让我猜猜,是谁传讯予你。”
灵命自顾自道:“冥石原是用来镇魂,也用以隔绝枉死城里外天地,如今冥石支离破碎,城门禁制轻易可破,诸鬼躁动不宁,你可认错?”
龙娉笑意全无。
“你用十二面骰引诱众鬼陷入赌局,害他们沾上赌瘾,好与他们签订花押,不愿任一枉死鬼能得清醒。”灵命微顿,目光锐利如刀,“天道如果知道,你以为你还有命可赌?”
龙娉可以不当这枉死城的城主,要毁她修为也罢,但要她赌都不能赌,那可比死了还难受。
“你到底如何得知?”龙娉磨牙凿齿,“是谁告诉你的!”
“自有路子。”灵命说,“不倚赖任何人。”
龙娉见远处有枉死鬼爬近,生怕和尚方才那一番话被人听到,转身说:“你随我来,你想要什么,且说就是!”
灵命随她进了楼,未等登至楼尖,便说:“我要冥石心雕成的那一枚十二面骰。”
龙娉倏然停步,见鬼一般往回看,心惊肉跳道:“你要拿它出去?”
“是。”灵命答。
龙娉冷笑:“你把十二面骰带到枉死城外,我做下的这些事必会被天道得知,到时候你如何保证,我以后还有命赌?”她眯起眼,伏到栏杆上,一张脸近乎要贴上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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