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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99)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49 标签: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生子

  陆令从打量一回她,“你怎就知……我是不敢告诉他?”

  陆令真失笑:“昨儿你前脚出宫,青儿后脚就过来含章殿,支支吾吾说从鸡鸣寺回来后这些天你总是心不在焉,问我晓不晓得出了什么事。而宣室探查的结果你一直没说,我思前想后,便只能是这一桩了。”

  陆令从揉了揉眉心,拾起他的来意:“既猜到了,怎么还上那奏疏添乱?”

  陆令真瞟他一眼,冷笑:“你自家心乱,怎么倒怪起旁人了?”

  陆令从没和她打嘴仗,也没反驳她,默然片刻,却是颔首承认:“是我乱了方寸。昨夜没怎么睡着,脑子转不动了。”

  陆令真与他各自坐了,道:“朝廷对于让我和亲这件事,想来是喜忧参半。一面怕我嫁得远了,倘暗暗与你策应,他们是鞭长莫及的;可另一面,若是能拿住了我,于你却也是胁迫掣肘。”

  “和亲”曾经是相府在知悉谢竟行踪之后,挟持陆令从回京的权宜之计,本就没有在朝中公开议论过,后来被陆令从以交割虎师兵权的代价按下,也就无人再提。

  陆令真继续:“正因有这两面的思量,他们不是不提和亲,而是尚未裁定。我现在忽然这样着急忙慌地上表请婚,朝廷必然警惕,疑心我是为了不愿远嫁,才答应随便在‘京中’寻个人家。”

  陆令从应她:“我原是想,无论是否和亲,设法为你拖着婚事。你若是自己有自己的计较,该早说出来。”

  陆令真望着殿外四方的中庭,想了想,道:“如今嫂嫂既已回京,相府崔夫人那条线业已搭上,这些年的筹谋也到了该摆上台面的时候。可望见的一两年内京城必然生乱,漠北若趁虚而入,你是先攘外还是先安内?”

  陆令从神色一凛:“你这是想借和亲之机先逃去边州,再做个守将?”

  “我是不可能真去做那名正言顺的建威将军了……若想要远远地离开宫城、离开金陵,到外面的天地去看一看,只有这一个法子。”

  陆令从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既将这些话说出了口,便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当下只道:“你要想好在母亲那里该怎么说。”

  “我晓得,所以才一直将这个主意留到今日……如今青儿和宁宁都侍奉在母亲膝下,就算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在身边,也能为她开解开解。”陆令真一笑,“何况我又不是一辈子留在那里,你一年中京城与漠北之间尚能辗转两趟,待来日事成,说回来也便回来了。”

  陆令从沉默半晌:“长公主早是独当一面,我本也没想着能左右得了你,”他起身往内殿去,妥协道,“说说罢,你的成算。”

  谢竟一人抱膝在廊下坐着,透过月洞门能看到外面下人们进出,手脚利落,训练有素。他曾吩咐过他们阖府上下俱要日日洒扫,但他自己始终没有踏足过父母、兄嫂和谢浚住过的旧屋,像守着戒律,一旦触了线便要引得什么山崩地裂的天谴。

  从五月十九先帝的生忌之后,谢竟没再私下见过家中任何一人,陆令从未在暗室中与他碰面,也没有设法传递任何消息过来。前日在相府偶遇崔淑世,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宣室在相府书房的隔间内是否有什么发现,但崔淑世只是摇头,称她那日仅仅守在门外望风,至于里面的人究竟查到了什么,她不晓得也不关心。

  谢竟便明白了陆令从避而不见是什么意思——这个结果必然不怎么令人愉快,是以陆令从尚未想好该如何说与他知。

  他发现自重逢以来,陆令从面对他时似乎总有几分畏首畏尾,不轻易向他提起旧事,但凡提起,若非不得已的大事,均是反复斟酌,只言片语地带过。

  大概是这三年如一隙,其中时间几乎停滞,彼此陪伴缺席,他又一向喜悲不形于色,让陆令从拿不准、摸不着他是否还陷在家变的阴影中,出于愧疚和呵护的心态,只能谨慎地试探他的情绪。

  这已经比他预料到的要好多了——谢竟只能这样自宽。他离京时便已经抱定了永诀的心态,最初只求能护着陆书宁妥当地活下来,再不济也托付给信得过的人家,哪怕自己再去死也少些遗恨。后来昭王“战神”的威名渐渐传到边州来,他才知晓,陆令从没有停止抗争,也没有放弃相见团聚的念想。

  相府送来的下人们将“监视”的职责履行得不可谓不完美。谢竟在府中时,他们就像任何一座宅邸中尽忠职守的仆从一样,缄口做事,有呼必应;可一旦谢竟踏出大门,便像闻到死味的秃鹫一样寸步不离地跟上来,依然不出声,也不限制谢竟的自出入,只是走到哪跟到哪。

  谢竟也不屑瓜田李下平白给自己找麻烦,出门除了上朝便是去相府,偶有应酬席上也多半有王家人在。

  但今日大约不得不破例一回。

  他站起掸掸衣摆上的灰尘,迈步出院,立刻便有不知何处钻出来的两个小厮,影子似地缀在他身后,他也视若无睹,只是施施然吩咐了一声“备车”,等到一路走至大门下,车马已然在阶前候着了。

  车旁侍女虚扶着他进了厢里,车夫便恭恭敬敬请示:“主子哪里去?”

  车内静一瞬:“摘星楼。”

  车夫如流应声,两小厮便在车前各侧斜坐了,面上俱皆不见半分异色,催鞭就走。

  谢竟这张脸在京城实在不算陌生,不管在哪里出现都能轻易引起一阵骚动和私语,更遑论摘星楼这样鱼龙混杂之地。他赌的也正是这一点,见者议论一阵,把他的行迹透给他想找却找不到的人,让人自己来找他。

  摘星楼的鸨母早换了不知多少个,现在这位仿佛旧时和银绸也有些交情,见了谢竟也并不多嘴,直接引他到顶楼上房,请他稍候。

  那两个小厮一直随着谢竟进了房,端的是低眉顺眼一副等候吩咐的模样,实则脚底钉在地上不挪半步,谢竟只作不见,背对二人站定便开始解衣。天气渐热衣物单薄,未几便脱到了最后一层亵衣,谢竟动作无半分犹疑,顷刻间雪白的肩和背都露出来,只是长发蒙在上面,将线条遮得影绰。

  他手落在腰带上,顿住,略偏回头去:“我办事你们也要看么?”

  身后空气有些凝滞,却没动静,谢竟干脆地哗一下扯松了腰带,终于听到了脚步挪动的声音。

  两个小厮退着出了屋外,将门轻轻推上,足音却立即止了,看来最大的退让也仅仅是一墙之隔。

  谢竟有些疲惫地吐了口气,俯身捡起散落一地的衣物,慢条斯理地逐一穿回身上,绕到了画屏后坐下。不过片刻,他听到门再次被推开,雀啭般的女声传入耳:“长远不见,这一向还未贺谢大人右迁。”

  萧遥抱着琵琶进来,坐定先拨三轮弦,神色倒不见讶异,只是半用气声半用口型,在流丽曲声中低向他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谢竟索性不说话,和着乐有一句没一句絮絮唱着,手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陆子奉瞒了我什么?”

  两人长远未见是真的,他也不想这么直奔主题,只是今次实在不是叙旧的好时机。陆令从那里撬不开口,他只好曲线救国,直接来问宣室的顶头上司。萧遥既那么说,想来对宣室查到的东西也是一清二楚,更心知陆令从不会轻易告诉谢竟。

  “我先告诉你宣室都找到些什么罢,”萧遥靠近一些,道,“羽林军、度支、盐铁、京畿诸县府官、边境几州刺史,这些关窍上相府安插的暗子的名单,已经交到殿下手上。余着还有数百本私账,大多是王氏名下产业,以浙东、琅琊两处最多、最为集中,但都是王氏自家的出纳,账面上看不出异常。”

  谢竟又写:“是否有与漠北来往的书信?”

  萧遥摇头:“王俶年初与其心腹之一雁门郡丞通信,其中提起雍州战事,言语间多见犹疑,不似有策应在漠北。通敌的那条线,也许另有其人。”

  “与宫里呢?”

  萧遥道:“很少,想来多数情况下还是进宫面对面谈。但他们找到了太后一封手书,里面见了八个字——无养乳虎,将伤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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