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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45)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49 标签: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生子

  “在你面前,他的算计筹谋全都是不作数的。”

  陆书青愣了愣,咬一咬下唇,望着她。

  “你跟姑姑说一句实话,当年他带着书宁走,是不是你劝的?”

  陆书青没作声,默认了。他那时候实在怕极了,父亲远走,外祖家又遭惨祸,他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昭王府也要落得如此下场。彼时金陵对他来说不是生长于斯的故土,而是吃人见血的笼子,他其实很想跟着母亲一起远远逃出京城,但他不能。

  留在这里,纵然先帝驾崩、传位叔父,他这个皇长孙失去了意义,但他还是昭王世子。父亲私自领兵本已是犯忌,他若再走了,不仅祖母和姑姑难以自处,昭王府在金陵更是没办法再立足了。

  所以当他和母亲坐在斜阳下的廊前,看陆书宁轻快地逐着影子跑动时,陆书青忽然开口,求母亲带着妹妹一起走。

  走了也是一条生路,而生当复来归,便总有相见之日。

  “的确,在那个节骨眼儿上一家人分开才是保全彼此的上策,但就像你娘不会让你改变什么一样,你真的说出你想跟着他走你不想和他分开,他也一定会答应。”

  陆令真看着有些语塞的陆书青,眼中露出怜意:“青儿,自苦是最苦的,你心思太重了——太像皇嫂不是件易事。”

  她回身看看殿内,依然是静悄悄,吴氏还没有醒。陆令真站起身来,拍了拍陆书青的肩头:

  “你这副模样,等下祖母见了也要忧心。算了罢,今儿随我出宫,去鹤卫透透气去。”

  当年陆令从离京时开诚布公把自己养的私兵带走,但背地里留了千余生力军给陆令真自保,又拜托宣室施以援手。陆令真此后渐渐暗中扶植起了这支暗卫,以鹤名之,虎师在明鹤卫在暗,这也是陆令从敢将陆书青留在京城的缘由之一。

  陆书青也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忽又唤一声:“姑姑。”

  陆令真驻足,自庭中回眸:“怎么?”

  “我娘会回来的,是不是?”

  陆令真粲然一笑,伸手把他拉到近前,温声道:

  “你只记着一句话,祖父当年再如何看重你,也不及你母亲宝贝你万分之一。”

  现实

 

第28章 七.二

  雍州城外,虎师营中。

  谢竟搬了个箱子在帐门口坐着,宽松的袖口挽到胳膊肘上方,用衣带绑着在身后系起来,以免垂下来做事不利索。他左腕搭着包扎用的绷带,右手拿着一把半臂长的胡刀,正按着坐在他对面那兵士的小腿,一点点将伤处与被血污浸透了衣料分开来。

  徐甲压住他的后背以免他吃痛挣扎,徐乙在旁边捧了药酒,等着谢竟吩咐。

  好在伤口不深,除却布片完全脱离皮肤的瞬间黏连起的痛楚,不算难以忍耐。

  那兵士年纪也不大,没带什么兵痞子习气,谢竟伸手抬起他的腿时他还颇有些扭捏,频频告罪,又迭声道“有劳大夫”。

  徐乙意有所指地提醒:“这可不是大夫。”

  谢竟和徐甲同时瞟了他一眼,他连忙开口找补:“这位是太守身边的吴先生,来军中帮忙。”

  “我只会处理处理皮肉伤,动了筋骨还得找你们那小医官去。只是麻药不够,紧着里面重伤的先用,你们少不得要忍着些。”谢竟将刃尖在火上烤过一回,又命徐乙上药,然后又仔细给他缠上绷带,“这几日少用这条腿,有什么要紧事先换个岗。”

  那兵士答应着,道过谢,一瘸一拐地走了。谢竟收拾了东西刚打算回王帐,正看见随军医官——一个娃娃脸的年轻人走出来,腼腆地招呼他进去坐些时候。

  谢竟想了想,问路过一个刚从田垄下来的小卒:“殿下回来了没有?”

  小卒摇头,医官在身后道:“吴先生寻殿下有事?那不然我就不——”

  “无事,”谢竟站起身抻了抻腰,“左右天还早,进去说两句话罢。”

  帐内或坐或躺,都是些不方便腾挪的伤兵,见了谢竟纷纷招呼,医官扫出一片空地给他倒了杯水,两人席地坐下。

  “这些日子吴先生辛苦,何大人派您到军中,原不是来做这些小事的。”医官话说得真心实意,似乎为此前业务不熟惹得帐内外哀号一片的事迹颇有惭愧。

  谢竟示意不必客气,又问道:“我倒奇怪,这虎师偌大,难道就你一个大夫不成?”

  医官摇头:“近日无战事,殿下命其他两位替百姓问诊,就留在城里了,只剩我这么个生瓜蛋子。”

  谢竟笑了笑:“无非少了些历练,殿下又没降责,你只放心办事便是,不必瞻前顾后。”

  医官答应下,又压低了些声音,道:“有个逾矩的问题,我平白一问,吴先生不便回答也无妨。”

  谢竟:“你说。”

  “我今日见您上药的手法,想起一位故人长辈来,只是不敢妄加揣测,想问先生……是否曾去过京城?”

  谢竟沉默了片刻,却反问:“哪一位长辈?”

  医官苦笑道:“太医院的秦院判是我师父,只是我不争气,没考到擢拔的资格,本该要发还原籍了,是因为撞大运替长公主治过一次伤,得蒙抬举,才将我派到了虎师。”

  随即他又补充:“不过师父一向行走禁中,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相似之法,故有此一问,实在冒犯。”

  谢竟缓缓道:“我少时去京城求过功名,寓所旁有家医馆,正碰上秦院判义诊,日日瞧着便也瞧会了,没料到真有一日能用上。”

  医官奇道:“原来如此……师父也出宫义诊过吗,我竟也没听说过。”

  谢竟没吭气,他也不晓得秦太医究竟有没有出宫义诊过。这老爷子受过吴家举荐,是吴太妃的亲信,与昭王府一直往来甚密,谢竟最初对他还有些芥蒂——当年就是秦院判在他和陆令从成亲第二日夜里巴巴儿跑到王府,让陆令从拿个主意,究竟要不要子嗣。

  到底事出有因,各为其主,谢竟日后也没再计较什么。且秦院判虽然死心眼一根筋,但确实是无可指摘的尽忠职守,不论寒暑晴雨,陆书青有个不痛不痒的小伤他都要亲自上门来瞧。

  原本习武时磕磕碰碰也是寻常事,男孩子也不用娇养,陆令从这个“久病成医”的就能给料理了,但他毛手毛脚没个轻重,被陆书青点名批评说“不要我爹”之后遗憾出局,谢竟也不好意思要秦院判一个老头辛辛苦苦总跑王府,便索性跟他简单学了几手。

  谢竟转移了话题,向医官道:“我还说呢,确实听你口音与将士们不太一样。”

  旁边伤兵率先解释道:“殿下最初从京郊带走的虽然是心腹,但只三千人,虎师三万精锐真正还得算是从淮北之乱后走出来的,所以军中皖人居多,大夫讲的官话同我们自然不一样。”

  谢竟了然,想起李岐确实曾经对他提及过,陆令从当年离京后是先在淮北待了五个月。

  “吴先生家在何处?怎会来雍州落脚?”

  谢竟抿起嘴唇,恰到好处叹了一声:“我生在河洛之间,落第后无颜见乡邻父老,索性便也不回去了,一路流落到此,幸得何大人收留。”

  立时有人撺掇:“先生若乐意,便留在虎师中也算一桩好前程,我们殿下帐下正缺一位谋士军师。”

  谢竟作惊奇状:“殿下哪里还需要军师?”

  “倒也是,殿下是天生的帅才,这些年从来没有过什么疏漏,是真正算无遗策。”

  谢竟附和道:“殿下与虎师相互成就,若是虎师换个主帅,定然不会有今日之功绩。”

  他语罢,不动声色地观察,满室无一人觉得这话有任何异样或者是听来不妥,只是将其当作无可辩驳的事实,自然而然地接受。

  结合此前数日旁敲侧击、循序渐进的试探,谢竟几乎可以确认,这支队伍效忠的已然不是天子,不是国朝,甚至也不是昭王,而是陆令从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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