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的是灵犀一族的族长。”
族长?卿白蹦到九年脚边,然后习以为常的被九年弯腰捞起捧在手心,他现在太小了,九年又身量高,只有这样才能面前面对面交流。
“我听哀蝉说灵犀一族被灭族了,是真的吗?”
九年看着小小的卿白,雪白的毛蓬松柔顺,漆黑的眼珠像浸在清泉里的黑玛瑙,干净透彻,明明那么柔软,却像一朵清冷的玉兰在他掌心盛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拢起,将卿白护在掌心,就像捧着世上最珍贵也最易碎的珍宝,即便此刻没有危险,他也想为他挡风。
九年浅眸认真,语气平静:“只要你还在,灵犀一族便不会灭族。”
其实卿白一直心有疑虑,按照哀蝉和九年的说法,灵犀一族生于奈河久居阴间,天职便是与冤魂打交道,对它们这样生来便与‘死亡’为伍的灵兽来说,生与死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呢?
它们的死亡……是人类理解的那种‘死亡’吗?
灵犀一族的灭族,又真的是一开始自己以为的那种‘灭族’吗?
以人类身份活了二十多年,从记忆到情感,卿白现在都对灵犀一族并没有多大归属感,他只是有点好奇:“人是社会动物,灵兽好像正好相反……不过‘一个’就能撑起一族,还是有些抬举我了。”
九年的目光有些复杂,话也说的意味深长:“天生地长的灵兽本就应该独一无二,数量一多,便会良莠不齐……不是好事。”
卿白有点意外,九年这话,是说当年灵犀一族灭族早有祸根?
但有些话是不好直接问的,尤其他现在连化形术都没掌握,就急着探听往事,显得急躁不稳重,而且看九年这手把手教导、追着‘喂饭’当‘代步’,简直恨不得给他遮风挡雨让他在庇护下无忧无虑慢慢长大的态度,完全是把他当真幼崽呵护了。卿白想了想,决定旁敲侧击一下:“……你看过红楼吗?”
话一说出口卿白就后悔了,不是后悔开口试探,而是觉得自己这例子举的不好,九年这自学成才说起上学只能追溯到‘私塾’时代的兽,虽然日常谈吐有礼,偶尔来句诗词也能对上,可到底活得太久了,万一……岂不是很尴尬?
“……贾探春对王熙凤说的那段话?”九年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听到卿白的问题时并没有多想,下意识便回答了,可正因为是下意识,他才如此惊讶,这话对得太自然太流畅了,就好像……就好像他们曾如此半遮半掩又心照不宣地你来我往过无数回,才有这样你说上句,我便下意识跟上思路回了下句,非长年累月的相知相处不能解。
可他分明刚认识卿白不久……九年看着眼睛亮晶晶的九年,他好像……很高兴?
卿白的确很高兴,年少时他便更偏爱逻辑推理性更强的理科,喜好文学的是佟酒年。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在其他小孩痴迷电视游戏机不可自拔的时候,佟酒年却老学究似的成天抱着各种大部头书籍啃,为了能有共同话题和电视游戏机也确实幼稚无聊,卿白只能舍命陪君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佟酒年的书单阅读,于是就这么你来我往你追我赶打打闹闹的过了十多年。不过也是拜从小打下的坚实基础所赐,让他后面由理转文也轻松不少……
对卿白来说,这一刻才是真正的‘心有灵犀’。
卿白记忆力好,一字一句慢悠悠的引了书中那段贾探春对王熙凤说的话:“‘须知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从外面杀进来,一时是死不了的……必须得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
……灵犀一族又何尝不是呢?在阴司地界,以灵犀的特殊性,不说无微不至严防死守,总不会放任自流不管不顾,更何况还有九年,得多大的外力才能覆灭一族?
九年抿了抿嘴唇,唇角线条在这一瞬竟有些冷硬。
见他如此,卿白反而笑了,即便如今是毛绒绒的猫猫脸,也不耽误他双眼盈满笑意。
九年看了手中双眸明亮仿佛会发光的小白团半晌,忽然也笑了,眼神依然柔亮温和,但少了几分‘慈爱宠溺’,多了些严肃认真。
卿白瞧着,估计自己在九年心里的年龄总算从个位数涨到了十位数,虽然极大可能那十位数后面的个位数恐怕都不够四舍五入,但总归是个好现象,他再接再厉,总能摘下这人莫名其妙的‘幼崽滤镜’。
“天职加身的灵兽不会灭亡,只会……”九年顿了一下,像是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词。
明明他的话没有说完,卿白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顺着他话中深意递词道:“只会什么?误入歧途?还是忘记初心?离经叛道?改弦易辙?”
说了这么多词,也不过是一个意思。
九年思索了一下:“离经叛道吧……不论是修行,还是天地生灵赋予我们的能力职责,都是所行之‘道’。”
总算试探出了点东西,卿白心里高兴,言语也跟着随意了些:“既然都离经叛道了,我还看什么灵犀像?你就不怕我跟着这画像学坏了?”
虽然‘真相‘依然半遮半掩云山雾罩,卿白不知‘因’,但仅凭只言片语也大概猜到了一点‘果’:灵犀一族的‘灭族’不像是死亡,更像是一种内部反叛,或者外部的放逐。
九年注视着卿白沉默良久,叹息道:“没有什么‘学坏’,不过是道不同罢了……没到最后一刻,焉知此道是对,彼道就是错?”
卿白知道九年包容,但没想到他居然能如此包容,连这种原则性的问题都能缓一步看待。
“但道不同,公理善恶却自有章程。”九年看着卿白,话中含着警示之意,“各人有各人的道,不必强求。但若是逾越了公理善恶,便是通天大道,也自有人挥刀断道绝不留情。”
此时比刻,一直温温柔柔管吃管喝管代步的九年终于有了点严师的气质,一身黑袍无风自动,冷冽肃杀,什么‘温柔人夫、男妈妈、家庭煮夫’都是阳光下的肥皂泡,都不用戳,自己就破灭了,那压在黑袍下的红,分明透着血气。
卿白却一点也没被吓到,还抬起爪子踩了踩九年的手掌心,声音清淡满是理所当然:“你把画像还了吧,我不看了。”
九年以为卿白没懂他的意思,解释道:“只要不逾越公理善恶,你可以随自己心意选择……”
卿白笑了笑:“我知道。”
他已经知道灵犀对阴间或者说阴司的重要性,不然九年也不会形影不离贴身教导,光是哀蝉和那位阴君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他未来的工作量就可见一斑。
开解伤魂不是过家家,也不是所有冤魂都心存善意听得进人话,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吃到苦头,但若全是好处,那灵犀一族也不会‘离经叛道’了。
可那又如何呢?
“你说各人有各人的道,不必强求,我十分认同……不过恭喜我吧,我已经找到我的道了。”
“你所行之道就是我今后要走的道。”
第54章 保安
那场试探已经过去一周, 九年也保持兽型了一周。
卿白自觉他那天的话说得平静又不失力量,温和而不乏坚定,比当年高考誓师大会做学生代表时念的发言稿更坚定有力, 也更用心得多……可九年却自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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