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傅当年因为一己私欲行差踏错,害了你的性命,如今用这包含了他眉心骨的师门法器助你解脱也算是应果轮回一报还一报……”说到最后哀蝉几乎有些哽咽,“……你别怕。”
小猴儿睁着棕色的大眼睛看着满手骨灰的哀蝉。他其实没太听懂小光头说的那大段话,但随着那些骨头珠子被砖头一颗颗砸裂砸碎砸成粉末,那些被腥臭黑泥封印了十多年的痛苦、恐惧、惊惶、不解,还有埋得极深它自己都不知道的仇恨,好像也被大力砸出了一条条缝隙,然后稀里哗啦的零碎一地,只待风来。
它朝面前的人伸出手,脆声说:“我不怕。”
哀蝉眼里蓄满了泪,脸上却是笑着的,他亦伸出手,沾着骨灰的手指轻轻点在小猴儿头顶,口中无声默念经文,小猴儿瞬间感觉它痛了十多年空了十多年的脑袋一阵清凉,有什么顺着天灵盖上那陈旧可怖的伤口灌注入脑……
有凉风吹进破庙,那些灰□□末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萦绕在缩成一团的小猴儿周身,没有一粒骨灰乱飘乱飞,被包裹的小猴儿浑身颤抖,却咬牙一声不吭,懵懂如它也知这是一次脱胎换骨的机会。
良久,风渐渐大了,那些骨灰在某一刻突然不再乖顺,顺风而起卷向门外天际,灰白翻飞间宛若清明祭祖焚烧纸钱后飘向天空的片片灰烬。
小猴儿在灰烬中缓缓舒展身形,动作间发出一阵‘劈里啪啦’清脆的骨骼碰撞之声。
戚小胖眼尾余光扫过原先供着泥像的砖台,惊呼:“小猴儿的猴骨不见了!”
众人循声看去神色各异。
九年像是早有预料,轻声道:“他的缘分……圆满了。”
第83章 缘
缘分圆满?
卿白想起之前九年和他解释关于成精问题时说的话:精怪是生灵的另一种生命形式, 想要突破那道虚无缥缈的界限不仅需要资质悟性天时地利,更要缘分。
现在看起来似乎猴王的缘分只够开灵智,小猴儿却阴差阳错跨过了那道虚无缥缈的界限。
想到小猴儿那一口流畅的人话, 卿白好像明白了这缘分的契机:“因为那两个老头?”
当事猴最明白自身变化, 风一将骨灰卷走,小猴儿便在原地快乐蹦跶,猴王与哀蝉看着它, 目光是如出一辙的‘慈祥’, 卿白的问题只有九年一个人关心……最多再算上半个耳听八方的戚小胖。
虽然卿白的话很短, 认真计较起来还有些莫名其妙, 但九年就是懂他的意思:“嗯。虽然佛门总说众生平等, 但人的命与动物的命不管是在人间还是阴司从来都不对等,除了极个别珍贵兽类, 一百只野兽也未必能续一个人一年阳寿。”
这个卿白能理解,毕竟不管是佛家还是道家所描绘的死后轮回世界都有类似‘畜生道’的分类。
“但这只小猴儿的命却为唐老头续了十来年寿命。”
卿白:“因为它开了灵智?”
九年:“因为他注定的机缘。”
卿白似懂非懂:“所以唐老头这些年续的其实不是小猴儿做为猴的生命,而是小猴儿成妖的机缘?”
九年点头, 他看着兴奋地蹦蹦跳跳的小猴儿, 语气带了三分感慨:“普通野兽与灵兽不同, 若没有机缘即便轮回成千上万次也只是浑噩野兽。”
“虽然这样讲有些……但他能开口说话思维灵活的确是拜那两位所赐。”
卿白看了看供台上破碎的泥像壳,又想起来樗山之前哀蝉给他们描述的猴王仙家, 了然道:“他们给它修庙塑像, 初衷虽然是封印禁锢, 但也歪打正着给了小猴儿魂魄一处容身之所……”
“还有香火。”九年指了指门外的瘸腿红泥香炉,“人乃万灵之长, 人的祈祷与香火对一切沾鬼带灵的东西来说都是‘大补’, 加上以命续命本身就是将一条不相关的命强行捻进另一段人生,为了不被阴司发现, 被偷命的那方死后鬼魂自然要好好‘安置’在人间,大多是镇压或散魂,像这样修庙塑像的已经算是温和手段,而且其中一方还是开了灵智的兽,命被续到人身上后藏在泥像里的骨与魂难免会沾上人的灵气,继续这样长年累月的拜下去,说不定几十年后真能拜出个‘猴王’野山神来。”
“如今虽然时候不到,但有了那串骨珠加持重塑猴骨,它今后的修行路会平坦许多。”
听了九年的话卿白有点唏嘘,也就是所谓的祸福相依?
若没有唐老头和老和尚做的缺德事,小猴儿说不定现在还在山林里为了生存忙忙碌碌,等待那不知什么时候降临的缘分,还是说,这出续命悲剧就是它的缘分?
想到此处卿白有点不好:“……这么说那俩老头还成它的有缘人了?”
还有道理吗?杀猴犯摇身一变成了送机缘老爷爷?
九年一看卿白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心下一软,心道就算平日表现得再冷淡理智到底也还是幼崽啊……
九年正准备安慰一下怀里愤愤不平的小幼崽,就听他说:“开了灵智有机缘的兽尚且能给人续十多年的寿命,那我这样的灵兽呢?”
九年愣住,不懂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什么?”
卿白安静了一会儿后,把话说得更加露骨:“我能为人续多少年寿命?”
九年眉头紧皱,以为卿白在不安,正色保证:“放心,有我在,世上没人能用你续命。”
哇哦,真是可靠的监护人发言。
卿白叹了口气,轻声道:“是我自己想……算了,时不再来。”
九年单手托起卿白,与他四目相对,那张白如冷玉的俊脸难得如此冷峻肃然,他盯着卿白的眼睛,人形时温和清淡的眼眸在这一刻隐隐透出慑人的金光,他沉声道:“不许想。”
“……”
卿白被盯得有点不自在,扭头试图错开九年视线,然而那托在后颈的手指都不用多用力,只需轻轻夹在卿白脑袋两侧便轻易将他固定。
卿白第不知道多少次嫌弃这具小猫咪身体。
抱着输人不输阵的想法卿白故作轻松笑着打趣:“九年大人可真霸道啊。”
一向体贴温柔的九年这次却没有顺着台阶下,表情也没有放松的痕迹,但嘴上还是换了个稍微温和点的说法:“永远不要有这种想法。”
“为什么?”卿白是真好奇了。
九年手指点了点卿白脑袋,不答反问:“你想给谁续?”
“……”卿白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眼神飘忽,不知该不该说,又该怎么说。
九年到底还是那个体贴温和的九年,做不出严刑逼供的事,他松开手指,缓和了神色,轻声道:“等你愿意说了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这是想和他问题换问题?
卿白心里一直攒着一口气,憋闷了好多年,伤身又伤心,他曾经一直以为这口气他会继续攒下去,攒一辈子,直到他作为人的生命走最后一刻迎接死亡之际才会叹出……谁曾想命运无常他作为人的生命如此短暂。
既然现在他作为灵犀而活,这人又非要问,那……也不是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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