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疑心他没听清,或者没有反应过来,否则怎么会毫无反应?
卿白自然听清了,也反应过来了,只是曾经失落失望太多次,他早已学会不喜形于色,何况这也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 怎么说?”
“或许他只是没有记起。”大约殷为怀自己也知道他这话听起来实在像句废话,追加解释道,“或许这有点难以理解,就像……你会记得五年前六月七号的中午吃了什么饭菜吗?十八年不算短,但对九年大人来说,也就如同一餐——”
“面条粽子。”
面对殷为怀惊异的目光,卿白重复道:“五年前六月七号的中午,我吃了面条和粽子。”
不仅重复,卿白还超额完成了并不存在的附加题:“佟酒年吃的炒饭和粽子。”
“……”殷为怀无语地鼓了两下掌,尴尬地咳了两声后语气又软了三分,“不愧是灵犀,天赋异禀记忆惊人……不过我这只是随意举个例子,领会精神内涵,不必较真哈。毕竟绝大部分普通人应该都不会记得几年前的一餐午饭吃了什么……”
殷为怀刚自己给自己搭了个台阶下,就听他那专业拆台的下属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六月七号!难怪了,所以是全国各地的考生都会在这一天吃粽子吗?顺便一提,鲜肉蛋黄粽yyds!”
殷为怀:“……”真不愧是我的心腹……大患:)
不过……
“白粽才是正统!!!”
上司的笑容过于勉强,小吴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无意中拆了上司的台,忙做狗腿状:“您这日子实在没挑好……别看我这样,好像多没心没肺的样子,可直到现在也还记得当年高考那几天自己都吃了啥,应该说只要经历过都很难忘记吧……”
殷为怀:“……”老古董如我没参加过现代高考真是对不起啊!
眼见话题又要跑偏,小吴迅速漂移拐弯生硬无比地扯回正题:“您的意思是说,十八年对九年大人来说只是一餐饭食的时间?这会不会…会不会太夸张了啊?”
那可是十八年啊,横跨了整个童年与少年时代的十八年。
面对小吴的质疑,殷为怀冷哼一声:“十八年……你可知九年大人光是在阴界就待了多少年月?”
小吴老实摇头:“不知道。”
卿白也抬眼看着殷为怀,他也很想知道九年的过往。
奈何殷为怀讲话说事唯爱对比,尤其爱用自己做参照物:“我在阴界满打满算也有一千年,已算是老资历员工,在各路鬼君判官那里或多或少都攒了些脸面,然而这看起来很了不得的一千年工龄在九年大人面前也不过只是个零头而已。”
一千年,零头,而已?
卿白忍不住开始思索九年在阴界的辈分。
殷为怀再度体贴给出参照物:“若要追溯,大概也只有常年端坐地府的那位阎君与篆刻在每层地狱大门上的阴律能与他比肩。”
这何止是把自己活成了活化石,分明是把自己活成了阴界地标……那九年梯可不就是地标。
“一千年尚且不值一提,那十八年又如何?”殷为怀叹了口气,话说的颇有些语重心长,“清晨荷叶上的露珠固然清新脱俗晶莹剔透宛若稀世明珠,可若是滴落池塘……你还找得到吗?池塘又会感觉得到池水里多了一滴露珠吗?”
“那人间的十八年对九年大人已然如池如湖的记忆来说,就是一滴露珠。”
“……”
十八年只是一滴露珠……这话说的,连她这个旁观者听着都觉得诛心,何况是那十八年的另一位亲历者?
小吴小心翼翼打量卿白脸色,却依然只见一片平静,或者说……漠然?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
这回小吴再怎么也不会觉得他是没听清了,只在心里悄悄感叹其心理素质之强大。
卿白心理素质的确强大,但这回却并不完全是因为心理素质,而是早有所料……或许是这上京阴司与尾巷懿宁公主府实在有太多相似之处,连人也藕断丝连般多多少少能扯上些关系,卿白的思绪也不可避免的飘回了那个荷香阵阵水波潋滟的湖心亭。
想起九年也曾将时间记忆比作水,而身体是盛水的木桶,魂魄是桶箍。木桶容量有限,当记忆超过限量,不多,是水满则溢,太多,就是玉石俱焚桶与箍尽毁。
当时卿白便隐约担忧过九年的身体与魂魄能否承受得住他那在过于长远的岁月里积攒的庞大记忆量,疑心他遇事总需要时间反应,那些被遗忘、暂时被封存被搁置记忆,是他为了维持‘木桶’水位平稳而做出的不得已妥协。
如今不过猜测得到证实,卿白自然稳得住,甚至还觉得这算是个好消息——至少从殷为怀的口中得知了对于六年而言,他盛放记忆的不是脆弱狭小的木桶,而是池塘湖泊……那便没有断裂破碎的危险了。
他们既然缘分未断再度重逢,那滴十八年的露珠融入池塘无影无踪又如何?反正就在那片名为九年的池子里,风水都轮流转,只要没丢,就总会轮转到佟酒年的那滴露珠,他不急。从前万万年再长也已经是一潭死水,哪及今后活水宜人,他还要往那池里滴入更多露珠……最好是疾风骤雨,连绵不休。
……瞧着瞧着卿白竟然还笑了,小吴一边觉得这哥们好从容好乐观,一边又莫名有点后脊清凉。
好在关键时候殷为怀还是很有担当的,他整了整终于恢复出厂设置的袖子,表情分外和蔼可亲的对卿白发出邀请:“九年大人追杀燧镜不知所踪,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阴界突逢此变必定戒严,你这时候回阳世肯定会遭遇重重盘查,若不小心暴露灵犀身份还会被地府那边严密……保护起来……”
卿白心道这字字句句替我思虑得如此体贴周到,说得好像你不是地府的公务员一样。
小吴也觉奇怪,然后就听殷为怀继续说:“不若暂居我上京阴司,待九年大人回来再说,小灵犀你放心,我与九年也算是朋友,我们绝不会暴露你的存在,且安心住下!单人单间食宿全免网络通畅……你只需,咳咳,只需稍稍帮我司解决一点积压在案的陈年老伤魂即可~”
小吴:“……”嗯,这才是她那个雁过拔毛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好上司。
卿白正要婉拒,一道与先前火急火燎传送至殷为怀面前的密令有些相似的火光追星赶月般飞了进来,只是这回的收件人不是殷为怀,而是卿白。
卿白看着火光散去后准确停在他面前的雪白信笺,若有所觉,伸手打开一看果然是九年…或者说佟酒年的字迹。
殷为怀也猜到了来信之人是谁,待卿白看完纸上内容又小心折好信纸后,才开口问:“九年大人怎么说?”
卿白笑了笑:“他让我去找他。”
殷为怀皱眉,表情难得严肃:“你确定这信是九年大人落笔?这种时候他不让你在安全的地方待着反而让你一个未成年灵犀幼崽独自去寻他?莫不是燧镜或者那只黑鸟冒名顶替引你自投罗网?”
殷为怀越想越觉得可疑……九年若是已经逮住燧镜,或者就地斩杀,那他直接回来就是,不论如何地府那边难道还敢责罚于他?何必多此一举传信给小灵犀?久久未归必然是出师不利遭遇意外……可若真是如此,唤去小灵犀又有什么用?
……燧镜被九年大人提剑追杀已成公开事实,不管地府那些老鬼乐不乐意,只要他们还想九年继续留在阴界,就不得不与燧镜割席,就算九年只擒不杀,今后地府那边也没法再用燧镜,可阴界不能没有灵犀,那卿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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