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白:“……这便是上京阴君?”
九年:“……这便是上京阴君。”
见二人远远望着他却不动作,殷为怀干脆将白瓷圆肚鱼食盒搁在栏杆上,双手齐挥,长长的袖子迎着风不停上下扑扇,宛若一只色泽明艳花纹华丽的大扑棱蛾子。
这可真是……画风清奇。
阴君待客如此热情,他们也不好继续无动于衷,况且他们本就是来找阴君的。
九年带着卿白走上长长的廊桥往湖心亭去,离得近了卿白才发现同尾巷懿宁公主府里的湖泊一样这湖也不一般。
若人世的湖是清澈干净有灵性,那这湖便是污浊黏腻如深渊,盯久了水面上缓缓扩散的水纹会让人疑心自己的灵魂会被吸进去,成为污浊的一部分。
卿白看着底下黑若墨汁的湖水,突然没来由地想,古有洗笔池美谈,若千百年来上京阴君都在这湖中洗笔,这湖也可称洗笔湖了,如今也算功德圆满可直接舀水做墨……
到了湖心亭之后,阴君熟练的与九年寒暄:“九年大人可真是稀……”
殷为怀原本想说稀客,却又想起最近连见了好几面……如今的九年大人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把自己活成镇物石雕除了工作岗位哪儿都不去的九年大人了。
共事千年,竟还没这段时间见面频繁,殷为怀一边感慨一边游刃有余改口:“九年大人莅临,我司真是蓬荜生辉……”
直面客套话的九年顿了一顿,突觉有些失算,忘了这位上京阴君也是在地府‘修行’多年的主,底下那套不论好坏都学了个遍才出师任职上京阴司。
卿白不耐听那些反反复复毫无新意又臭又长的寒暄,偏头装作被亭下游鱼翻水的动静吸引了注意,然而这一看却差点骇得他没绷住表情……在这黑墨汁一样的湖水里翻水的根本不是鱼,分明是一具具长着人脸的鱼骨架!
再一看那被搁在栏杆上的白瓷圆肚食盒,里面装的也不是什么鱼食,而是一颗颗浑圆充血经络纠缠的眼球。
湖中腐朽枯败只剩一张张人脸骷髅的骨鱼如同公园里为了抢一口鱼食密密麻麻挤成一堆的花色锦鲤,围在湖心亭周围不知疲倦地冲着殷为怀不停张大嘴巴,露出一口明显是人牙的森白贝齿,只是它们并不是为了一口吃的,而是期望足够幸运能接住一两颗眼球,好安进它们已经空洞洞了太久的眼眶……
第97章 眼珠
行了, 知道了,晓得你们兄弟情深了,倒也不必连湖中人脸也这么还原, 数量还是一群。
卿白一言难尽地看着湖面上密密麻麻争先恐后‘嗷嗷待哺’的人脸骷髅……居然还各有特色每张脸并不重复, 各有各的惊悚,令人感到惊吓的同时又添几分仿佛蚁虫或鱼蛇钻进血管窸窸窣窣往心脏爬行的不适感。
卿白在心里安慰自己,虽然很掉san值, 但也算是领略到阴间特色, 这一趟没白来……一想到九年这千万年来日日面对类似的‘阴间特色’, 说不定还要和某些‘阴间特色’打交道——地方阴司尚且如此, ‘海纳百川’的阴界又如何?威名赫赫的十八层地狱又如何?
卿白心底瞬间升起阵阵怜惜之情。
“哈哈哈哈哈!”殷为怀爽朗开怀的笑声打断了卿白的思绪, 卿白不知道,在他不耐场面话转头去看‘鱼’时, 这位嘴上与九年寒暄的上京阴君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他,“这位便是九年大人之前为之忧心的小灵犀吧?闻名不如见面,果真不出我所料, 是位美人!”
你想说的是笨蛋美人吧?知晓前情的卿白神色平静内心腹诽。
卿白自觉装不出殷为怀为他设想的‘笨蛋美人’人设, 也不愿意退而求其次只捡半截, 干脆沉默不语,把话语权全权交给此地主人, 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好在殷为怀是个能说的, 不需要旁人接茬也能滔滔不绝下去, 而且他还眼尖,不过一眼便瞟到了刚刚卿白眼中一闪而过又转瞬沉于眼底的怜惜之意……只可惜搞错了对象。
“小灵犀不必为这水里的东西心存怜悯, 我这口湖与世上寻常湖泊不同, 一潭死水,不生活物, 养在里面的尽数是些有眼无珠的玩意儿,生前多是所托非人却又死不悔改连累父母子女朋友同尝苦果之人,死后将它们魂魄拘在这湖里干些清淤吞脏的活儿,受些苦楚才好送去地府投胎。”
卿白看着水里那些森白骷髅里的黑洞,努力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小瓷坛里装的就是它们的眼珠?”
殷为怀摇头:“是它们过桥投胎的通行证,至于为什么是眼珠的模样……”
殷为怀右手探指进圆肚小瓷坛夹起一颗圆咕隆咚黏黏糊糊的眼珠子,放到修长白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掌上时手指还轻柔地捋了捋眼珠后面纠缠不清的血管神经经络膜,像是在把玩什么心爱的奇珍异宝。
殷为怀笑眯眯地说:“因为很有趣呀~”
有眼无珠……卿白没觉出有趣,倒是品出了浓浓的恶趣味,还有点恶心。
殷为怀虚虚拢着眼珠的手指轻轻往下一送,那颗眼珠便‘啵’的一声没入黑墨汁一样的湖水,湖面上那些密密麻麻仰脸张嘴的人脸骨鱼似得了信号,尾巴一甩便顺着眼珠入水的动静追去,湖水实在太黑,湖心亭里的人、至少卿白只能看到激烈翻涌的水面,时不时还会浮出一些看不出是什么部位的骨头碎片,很明显下面正在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争夺。
没大一会儿,水面下的激烈争夺就有了结果,湖水骤然平静,随后一条脸盘子和鱼尾巴都比其他骨鱼要壮硕一圈的骨鱼猛然跃出水面,原本黑洞洞的眼眶里粗糙地塞着刚刚殷为怀随手扔下去的眼珠。
是真的很粗糙,能看得出它能从众多同类中脱颖而出委实不容易,匆忙之下又没手辅助连眼珠的正反都装错了,瞳孔朝里,各种乱七八糟的血管经络一股脑露在外面,筋筋吊吊,拖肠带水。
但它并不在意这些小细节,因为自‘眼珠’安进眼眶的那一刻起,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柔软便缓缓由‘眼’起始,逐渐扩散至全身,那一直折磨它、因为被套进黏腻水生生物壳子里如影随形的阴冷感终于被驱散,虽然还未喝汤过桥,它却仿佛已重获新生。
卿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跃至半空的骨鱼像他曾经短暂在游乐场兼职派气球玩偶准点下班时那样一点点褪去外面的森白骨架,露出封闭积压在骨架内腔里疲惫扭曲的人形,只是从前兼职的他好歹是血肉之躯,出来后抖吧抖吧又是是一盘靓条顺大帅哥,眼前这位却是一团只能勉强看出人形连男女都无法分辨的魂体。
卿白觉得开眼之余又有一点庆幸,庆幸自己从猫变回人身是在众人熟睡的深夜,虽然以他灵犀的身份化人时应该不至于如此惊悚狼狈……可万一呢?
殷为怀先是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挥了挥手,那飘在半空中面目全非的魂体便规规矩矩的对着殷为怀拜了两拜,而后一头扎进湖里。
殷为怀解释了一句:“这湖通往奈河,它投胎去了。”
说罢殷为怀拍拍手掸掸袖,吊儿郎当的往栏杆上一靠,光明正大的在工作时间、在同僚面前摸鱼:“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名额有限,今日工作量完成~”
水里的骨鱼似乎听得懂他的话,闻言虽然不舍不甘,围着亭子游了两圈后还是依言散去。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