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白居然在一只猴子身上看到了清净寂定的禅意。
……然而下一秒它却突然转身,仰天怒吼, 露出一嘴尖锐獠牙, 尤其是那两根齐长无比的犬齿,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着森白的冷光。
猴王亮出了它身上最锋利的武器, 群猴踞伏,而后齐声呼啸,一丛丛獠牙如白骨花,在樗山深处盛放。
这一刻,卿白终于有了误入野兽群的感觉。
至于地上那些,早早晕过去的还好,装晕的就惨了,进退两难,只能在响彻山林的兽吼声里瑟瑟发抖,还不敢抖大了,生怕被哪只眼神好刚巧脾气还暴躁的猴子瞧见,要是一口下去……啧。
万幸猴子们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猴王绕着躺在稻草上的哀蝉转了两圈,那团小猴黑影依然蹲在哀蝉身上,两只绿幽幽的眼珠子随着猴王的动作滴溜溜地转。
奇怪的是它只看着,并没有其他任何动作,称得上安静乖巧。
猴王转完圈后,盯着昏迷不醒的哀蝉定定瞧了片刻,就在卿白疑心它是在打量从什么部位好下嘴时,它突然从门后摸出一个矿泉水瓶,极其熟练且迅速地拧开瓶盖后……对着哀蝉的脸就是哐哐一顿倒。
瓶里的水不知是在哪个田沟里灌的,里面还有绿油油的藻丝。
卿白悬着的心放下了,语气有点复杂:“……智商还挺高,知道用塑料袋塑料瓶。”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人类会制造使用工具。
九年低声说:“它灵智已开。”
“灵智开了会怎么样?成精吗?”卿白挺好奇,那小猴都会说人话了,这堂堂一猴王,还是突破性别禁锢打破自然规则百不得一的雌性猴王,怎么看怎么前途光明,不成个精都对不起它波澜壮阔的猴生。
九年话说得很保守:“或许吧。”
见卿白目光疑惑,九年解释道:“开了灵智的生灵通常会比它的同类更聪明更强壮,甚至寿命也会更长,但本质依然是兽。精怪其实是生灵的另一种生命形式,想要突破那道虚无缥缈的界限不仅需要资质悟性天时地利,更要缘分。”
资质悟性先天大于后天,天时地利不可强求,而缘分大概是这世上最不讲道理的东西,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来,即使来了也不一定就是好缘分。
孽缘总是纠缠不休,而良缘却不堪一击。
尤其是这修行路上的良缘,最忌沾人血。
……被泼了满满一瓶水后哀蝉终于睁开眼睛,翻身咳得惊天动地,鼻孔里呛出好几缕下水道头发丝一样缠缠绵绵的藻荇。
其实卿白也不知道他先前是真晕还是假晕,毕竟应对这方面的经验不是很足,反正上一个陷入自己记忆幻境的李苍蓝出来后没晕……可能出家人常年吃斋念佛身体娇弱吧。
娇弱的哀蝉咳完后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许多,却在看到自己身处何处时迅速变了脸色,可惜猴王的耐心大概已经告罄,直接一把子将人拎到泥塑前,娇弱哀蝉毫无反抗之力,下半身跪地,上半身扑在砖台上,脖颈横陈,是个砍头的好姿势。
猴王强迫哀蝉抬起头来,然后它隔着空气对着泥塑龇牙咧嘴一顿比划,卿白不知道哀蝉如何,反正他听不懂它的猴言猴语只能看出它很暴躁。
哀蝉任其折腾,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只是脸色从红润变得……红里透白,白里透青,青里还有点黑。
事已至此,卿白有点担心:“这猴王一怒之下不会把哀蝉给咔嚓祭天了吧。”
话虽这样说,卿白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来樗山之前哀蝉曾说这里的猴王十分不简单,乃是香火加身得享供奉的‘仙家’。
亲眼目睹之后,这猴王的确不凡,但离‘仙家’还是有一定距离。而且九年虽未明说,但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这猴王虽然开了灵智,但还未到精怪的程度。
所以,到底是哀蝉夸大其词,还是他口中的‘猴王’……另有其猴?
他的那个小猴朋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庙里供奉的泥塑又是何方神圣?
疑问一个接一个,千头万绪错综复杂,卿白正想让九年发动他的‘隐身术’潜进庙里占个好位置近距离围观,若猴王真要宰和尚祭天他们也好及时抢救,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
那声音十分刻意,它刻意就刻意在还专门在跑他俩头顶盘旋了好几圈,就好像在和他们打招呼:注意,有鸟要落在这棵树上了,藏在树枝里的各位别被吓到……就还挺贴心。
卿白循着动静望过去,在隔壁枝头看到一只黑背灰腹的燕子,燕、燕,这着实有些巧,难免让人想起那唯一不在下面的燕姑娘。
那燕子也果然没让卿白失望,站在枝头优雅的理了理翅羽后尖嘴一张口吐人言:“你们不下去帮帮你们的朋友吗?他好像坚持不了多久了。”
精怪这东西还真是不禁念,刚刚和九年说了几句,这就闪亮登场了。
卿白稳住心神,眼尾余光扫了一下下面的进度,不答反问道:“燕姑娘应该比我们着急吧?你们那位唐先生的情况好像更加不妙。”
猴王不知究竟想让哀蝉做什么,哀蝉或许知道或许和他们一样不知道,但他的反应显然没能令猴王满意,奇怪的是明明已经暴躁到龇牙怒吼了猴王也没有要伤害哀蝉的意思,反而跃出庙门在那些扑街的乌合之众里挑挑拣拣,也不知它的选择标准是什么,总之就是拎出了两个倒霉蛋,半拖半扔进了庙门,巧的是,穿着中山装的唐先生正是倒霉蛋之一。
只从那落地的‘咣当’两声巨响就能看出猴王对那俩从人群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倒霉蛋一点不像对哀蝉那么‘温柔’,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它已经把人反手摁到泥塑前,先对着泥塑一顿比划,然后又把锋利的爪子压在倒霉蛋的脖子上像是随时准备割喉放血。
哀蝉表情十分微妙,他从猴王的肢体语言大胆判断——猴王好像真是想让人帮它解开绑在泥塑上的红布粗绳。
但这个动作对于有手指,并且手指还相当灵活的猴子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再不济还有尖牙呢,为什么一定要人来?
……是做不到,还是不能做?
那位唐先生倒是十分沉得住气,袖子底下的手指抖成帕金森眼睛也还是闭得死紧,装晕装得兢兢业业。
眼瞅着猴王那尖利的指甲已经压进唐老头脖子里,有血珠缓缓渗出,燕姑娘乌黑的眼珠也凝重起来,她翅膀一扇,如离弦之箭朝庙内俯冲而去,只余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在树枝间余音缭绕:“我说的你们的‘朋友’可不是指那个和尚……”
不是哀蝉还能是……
“戚小胖?!”卿白终于想起还有个掉队许久的小胖子,“九年你知道戚小胖在哪儿……”
“抓紧。”九年声音低沉,不等卿白反应两人已经从庙外树上到了庙内,甚至比先出发的燕子还要早一步进门,“别担心,仔细听,他们就在这里。”
卿白合上灌了一口风的嘴,闭目侧耳努力倾听……屏蔽掉猴群嘈杂无序的尖叫,乌合之众断断续续的呻.吟,不大的破庙里便只剩呼吸、心跳,还有……小奶狗急切的呜咽。
是煤球!卿白倏地睁开眼睛:“我听到了……”
燕姑娘目标明确,进门便直直冲着猴王手下唐老头而去,一个照面的功夫已经仗着身形玲珑小巧和猴王过了好几招,一时间猴毛鸟羽满天飞舞。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