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多年的旧友间,没有了生疏客气,就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不客气起来,比仇人还要放肆。两人相识少说有八、九年,嘴皮子上更不留余地。
班贺对奚落之语不做理会,只问:“你怎么会来,这件事闹得这么大?”
竟然能让宫里那位派来钦差,如同班贺没料到淳王会来,他也没料到能来一位专查此案的钦差大人。
魏凌扯了扯官袍袖子,素日都穿些窄袖便衣、束腕轻甲,难得穿一回宽袍大袖,整个人都端了起来。
“是古老将军写给宁王的信。”他说,“吏部那边动作太快,查案敷衍,占位勤快,属实过分。”
班贺若有所思:“怎么派了你一个侍卫来?”
魏凌手习惯性往腰间佩刀上搭,却扑了个空,想起自己穿的不是平日那一身,终究还是不习惯:“侍卫怎么了?时间仓促,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找谁来办这个差事,圣上继位三年已然看清,瞧不上那群结党营私的腐儒,宁王知道这其中利害关系错综复杂,信得过的又怕镇不住,索性让我来了。”
倒是实在话,案子是极简单的案子,难处在牵扯这桩案子的人身上。
韩知府警告魏凌搬出了二品大元,还不见得是最大的,保不齐背后有个某国公撑腰。魏凌虽出身勋贵,他自己不怕,家里人不见得肯结这个怨,更别提别人来办这桩案了。
“天茕府两大氏族,一个郭氏,一个马氏。两家世代联姻,户部尚书郭铭经妻子正是出自马氏。这个马阳……”班贺看向魏凌,“来头不小。”
“不小又如何,多大的脑袋也是一刀。”魏凌比划了一个斩首的动作,幸灾乐祸,“反正不是我下的令,找不到我头上,有本事他们找淳王单挑去。”
班贺无奈轻笑,摇了摇头。那哪是单挑,那就是送命。
一眼瞧见杨典史还在衙门里,班贺走上前:“杨典史。”
杨典史看来,拱手作揖:“钦差大人。”
魏凌像模像样地说了句免礼,班贺笑道:“幸亏你今日将潘二媳妇及时带来,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潘二愿意指认余县丞,想必你花费了不少口舌吧?”
谈到此事,杨典史感慨道:“这还得多亏了你。”
班贺不明所以:“我?”他都不知道是余县丞收买的潘二。
“还记得那日我在班房外见到的人吗?”杨典史提示,“我觉得他面熟,回去的路上总算想起,那人是余县丞府上一个杂役。还未等我去找他,他便来找上了我。”
那杂役做贼心虚的模样,像是做了坏事怕人发现,可实际上,他是来向杨典史通风报信的。
余县丞找来潘二商量纵火烧屋,天下无不漏风的墙,正好被那杂役听见,但他一直没敢告诉任何人。他听说班贺回到玉成县,被关进阱室一直未被放出,心中担忧,又听闻有钦差前来查案,这才鼓起勇气,找到杨典史说出那日所见所闻。
得知是放火是余县丞指使,杨典史面对潘二便有了突破口,直接说明他已经知晓真相,就算潘二再隐瞒也无济于事。汤药里投毒显然是不想让知情人活命,潘二还想着保密,殊不知人家已经棺材都帮他买好了。
潘二只是人混了点,脑子没坏,病痛折磨复又中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既然杨典史已经知道了,他索性和盘托出。
而这一切,杨典史上报了新来的钦差大人魏凌,连夜去抓回了潘二媳妇,及时赶到,才有了今日公堂上这一唱一和的好戏。
“原来如此。”班贺点头,又摇头,“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杨典史:“你可知道那杂役是谁?”
班贺仍是茫然,他哪里认得余县丞府上的杂役。杨典史不再卖关子:“余县丞父亲过寿,你到他府上吃席,帮一个杂役解了围,不记得了?”
记忆有些模糊,但班贺情不自禁笑起来。若真是因为这样一件小事,无心插柳种下善缘,无疑是件幸事。
这桩冤案终于有了善果,班贺从头至脚好好清洗整理一番,净面修容,焕然一新地迈出了衙门,将全部晦气留在了门槛里。
谢缘客早早被魏凌接入城中,请了专人照顾,班贺先看过谢缘客,两人相顾无言,却又似说了千言万语。坐了大半天,说了些话,直到要换药了,班贺才被请出去。
接着魏凌同他一起去见古老将军,路上忍不住询问起淳王:“他是来找你的?”
班贺并不否认,可也不多说,任由魏凌怎么问都得不到回应。
面对老当益壮的老将军,魏凌毕恭毕敬站在一边,瞥着班贺坐在古钺身边,一面检查金属义肢一面如话家常。
知道陆旋在骆忠和手下当了兵,古钺欣慰又感慨,那孩子算是暂且安顿下来了。有了骆忠和做依靠,日后不至于太难过。
班贺附和称是,恭谨和顺。检查完毕,确认无恙,班贺起身告辞,还有别的事要做。古钺点头放行,叮嘱晚上来将军第吃一顿便饭,他笑着应下了。
跟在班贺后头,魏凌随口问道:“陆旋是什么人?”
“陆籍陆将军之子。”班贺言简意赅,简单讲述了遇到陆旋的经过,又把古老将军怜悯故人之子失去双臂,将自己的天铁义肢取下部分,让班贺制造成手臂的说辞搬出来。
魏凌恍然大悟,摸了摸自己胳膊,那得多疼啊?幸好还有天铁可以弥补。他又问:“现在是去看谁?”
“一对母女。”班贺说。
魏凌睁圆了眼:“你老婆孩子都有了?”
班贺:“……不是我的。”
魏凌更是惋惜:“凭你的样貌,都城多少官家小姐、皇族贵女想嫁给你,怎么想不开娶了个带拖油瓶的寡妇?”
“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班贺用力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径直往前走去。
可他的速度仅限于此,魏凌单脚蹦着都能跟上,在他身后龇牙咧嘴蹦些不干不净的词儿。
熟悉的院门被敲响,开门的是阿桃,杏眼乌黑清亮,映出班贺的脸,那张小脸上露出无法言喻的惊喜,一下扑进班贺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
班贺笑着在她后脑轻抚:“阿桃,好久不见,你和你娘可还好?”
阿桃放开他,转身往屋里跑:“娘,龚先生回来了!”
孙良玉闻言走出来,可见地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看来吕大夫长期调理的药方起了效用。
与班贺对视上,孙良玉柔柔一笑,饶是魏凌这样见惯京城那些打扮精致的各色美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夫人不施粉黛清丽脱俗,妆扮起来定然容色倾城。
“娶个这样的倒不亏。”魏凌看了看阿桃,越看越喜欢,“还搭了个小美人。”
班贺保持微笑,咬着后槽牙:“别逼我把你赶出去。”
孙良玉看着他,欣喜中有些不安:“龚先生是要住回来了吗?”
班贺:“不,我只是回来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就要走了。”
孙良玉放下心:“那就好。这院子,我已经托人卖了。”她揽着阿桃,眼角眉梢染上些许羞涩,“承蒙杨典史不嫌弃,我决定带着阿桃和他一起离开。”
班贺微愣,明白过来,气色这么好不仅是药的缘故,更是心境好转,随即立刻表达自己的祝福:“太好了。你们准备去哪儿?”
孙良玉道:“他被衙门解职后,决定回老家渝州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往后我和阿桃就跟着他了。”
班贺真心替他们高兴:“早该如此了,杨典史是难得的好男人。对了,阿桃,这次有些匆忙,阿毛没能来,他让我转告你,他可想你了。”
阿桃抿唇一笑,双颊粉扑扑的:“我也很想你们的,每天都想。”
婉拒了孙良玉留他们吃饭的好意,两人从院子里出来,魏凌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叙完旧了该和我一起回京了吧?泽佑呢,你不是带他一起跑的吗,那小家伙现在人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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