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怎么会说您呢?”赵仕君叹了口气,“要怪,还得怪皇帝。要不是他明着偏向华太后,就凭华太后,怎么有能力让您离开?”
他语气变得嘲讽起来:“不过,您早该预料到的。这个皇帝是华太后选的,他不向着华太后向着谁啊?还不是瞧着他好拿捏,还真以为自己有当皇帝的本事?”
“住口,不可诽谤皇帝。”宁王斥责了儿子,心中却因他的话而动荡。
先帝遗诏,除了华太后与先帝身边的太监张全忠外,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就连他,在华太后公布前也不知遗诏的存在。
先帝急症亡故,华太后便拿出那份遗诏,让一个年少无知的孩子登基。不久后,连张全忠也下落不明,这世上,只有华太后知晓那份遗诏到底是不是真品。
宁王并非从未怀疑过赵青炜继位的真实性,但他得知那个消息时,选择了欣然接受。
他与华太后抱着同样的想法,选一位年轻且没有根基的皇帝,他与华太后的博弈,谁输谁赢还不见得。
但眼下赵青炜如此偏向华太后,不知是怯懦无知,还是刻意为之。他分明记得,初继位时,赵青炜对太后的厌恶做不得假。
宁王不由得重新审视起,当年那份遗诏的真实性。
他眼中蒙上一层阴翳,面上多了几分坚毅。
哪怕那分遗诏是真的,这样不明是非的昏聩君王,不留也罢。
延熙五年,二月初。
季长赢低头急匆匆沿着宫墙跑到仁寿宫前,向面上漫不经心的大太监福禄呈上一封奏疏,面上惶恐不安:“福公公,这封奏疏一定要交给太后,十万火急呀!”
福禄不耐烦地瞥他一眼:“太后正在梳妆,什么消息这么着急?”说着,他将奏疏打开,粗略扫了眼,面色大变,仓皇转身,疾步走向太后所在的殿内。
华太后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细数两鬓白发。
丈夫宾天后,她也伤心过很长一段时日。只是有怀熠在,总能让她开怀,为她送些新花样的衣料、饰品,以期母亲能开怀,她方才能从悲痛中走出。
而今怀熠也不在了,会费心思讨好她的只有那不成器的弟弟,华太后再也生不出打扮的心思,成日衣着素简,至多簪几朵通草花。连带着与她同住一宫的潘太后,也不敢穿着华丽衣装。
华太后打心眼里对潘太后的忍让感到怜惜,即便自己的亲生儿子成了皇帝,依然在她面前毕恭毕敬,在宫中过着朴素的日子。
她也曾劝过潘太后,不必如此拘谨,潘太后反而在她面前落了泪:“我不是姐姐这样的富贵命,锦衣玉食才叫妹妹心里不安,姐姐都能这样过,我只会比姐姐更自在。姐姐为皇帝操心,我才能享福,对姐姐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好。”
华太后望着镜中比起四五年前明显衰老不少的面孔,抬手轻轻抚了上去。比起身体,她沉重的心没有一刻得到放松,令她被世宗所称赞的双眸疲惫不堪。
遥想当年,她是何等的光彩照人,艳冠群芳?
“太后!”
门外传来福禄焦急的声音,华太后收回飘远的思绪,问道:“何事慌张?”
福禄跨过门槛的脚步有些不稳,跪倒在地时差点儿栽倒,忙不迭双手呈上那份奏疏,口中说道:“太后,庆王举兵造反了!”
“什么!”华太后又惊又怒,将那份奏疏拿过,双手止不住地微颤,目光紧盯,生怕漏下一个字。
远在封地的庆王是世宗的儿子,若是按兄终弟及,他才是第一候选人。
但庆王资质平庸,也从没有表露过当皇帝的野心,怎么会如今跳出来?
奏疏是庆王封地上一位知州所书,庆王府中一名门客撰写了一封檄文,拿陨落的流星与灾情大书特书,直指当今皇帝得位不正,是有奸人伪造先帝遗诏。
以至于朝中奸人横行,奢靡无度,霍乱朝纲,诬害忠良,违背了天意,才招致天降灾祸。
庆王顺应天命,招兵买马,率有识之士,入京逼迫伪龙退位,扶正祛邪,。
他质疑当今天子得位的正当性,又打出自己才是真龙天子的名号,短短一个月,招兵上万,一路高歌猛进,正在向京城进发。
华太后看过最后一行字,猛地将奏疏合起,眼中慌乱迅速被更大的愤怒掩盖过去,将奏疏拍在桌面上,眼中怒意高涨:“庆王竟然胆敢谋反,背后一定有人撺掇!福禄,这封奏疏皇帝可曾看过?”
福禄点头答道:“回太后,是陛下身边的太监送来的。陛下应当看过了,来请太后定夺。”
华清夷掩在袖子里的双手紧握成拳,情绪过于激动不自觉颤抖。
她已分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恐惧,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料到会有人质疑当今天子得位是否正当,那人还是同样有着皇位继承权的庆王。
华太后想到无故失踪的张全忠,心中一瞬被恐慌淹没,难道他其实还活着,知道了些什么才逃出宫去?
华太后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立刻命人将华明德召入宫中。
匆忙进宫的华明德一路回想,前来传口谕的太监一直催促,自己最近又做了什么错事,惹太后不高兴了?见到坐立难安的华太后,华明德低眉顺眼跪下行了大礼,刚请过安,就劈头盖脸迎来一句质问。
“张全忠,是不是你杀的?”
华明德愕然抬头:“太后,您在说什么?张全忠不是失踪多年……”
华太后闻言面色苍白,缓缓坐下,双眼发直:“我一直以为,是你灭了口。”
华明德像是才明白过来,大惊失色:“太后,臣以为……臣以为是您……”
他以为是华太后除掉了可能知情的人,华太后却以为是他擅自动了手。正因如此,当初才会压下张全忠失踪的消息,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难道,难道他还活着?”不仅活着,还带着消息逃了出去,华明德想到这个可能,跪坐的身体偏了偏,吓出一身冷汗。
华太后心烦意乱:“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掐着手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应该……张全忠若是知晓密封的遗诏中写着什么,凭他对怀熠的忠心,当初怎么会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就算活着,一个太监说的话,又能证明什么?
她根本不必怕,她是太后,从她口中说的话,就是正统。
华太后缓了缓,赵青炜看到这样消息,一定手足无措,安抚皇帝才是正事。
她冷眼望着几乎要瘫倒的华明德,说道:“这件事,你忘了吧。不管张全忠是不是活着,他只能是死了。”
她站起身,福禄立刻上前搀扶。
“我去见皇帝。当世只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帝,那就是当今皇帝。”说完,华太后走了出去。
华明德擦了擦额头的汗,起身离开仁寿宫,比来时更面无人色。
这是赵青炜继位以来,第一次见到上报国境内有人起兵造反的奏疏。
造反的原因之一,是说他得位不正。
看到这封奏疏的瞬间,赵青炜头脑一片空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他继位之初一直困扰的问题,为什么是他?先帝怎么会想到将皇位交给他?
赵青炜始终没有想明白过,但两位太后一直告诉他,他已经是皇帝了。朝中大臣们也在告诉他,他是可以执掌天下、引领百官的皇帝。
身边所有人,都在软硬兼施地逼迫他接受自己是皇帝,担起皇帝的责任来。
可现在,却有人以他得位不正为由,想要带人推翻他。
赵青炜怎么都没能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呆呆坐在御案前,眼前一份份摊开的奏疏,密密麻麻写着字,他仿佛一刻间不识字了,一句话都看不明白。
长赢掩不住担忧,上前轻声道:“陛下,华太后来了。”
赵青炜回神,站起从御案后走出,华太后已经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儿臣给太后请安。”赵青炜声音有些低,
华太后从他面前走过,在主位坐下,说道:“皇帝在犹豫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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