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泽佑眼神来回转,看着君臣互瞪,又悄悄伸手抓了一颗梨。
还是宫里好,什么好吃的都有。
班贺很久没有见过陆旋火急火燎的样子了。
起码近两年,陆旋像是极力表现自己独当一面,从容处事,几乎不在班贺面前显露太大的情绪波动。
因此陆旋面色凝重匆忙赶来时,班贺竟然看着有些新鲜。
但很快,陆旋的话让他没心情关注其他。
“那两个诊断贵妃有孕的太医,被人杀害了。”陆旋说。
班贺:“是谁下的手?抓住人了吗?”
“抓住了。”陆旋眉头紧皱,“那几个人经不住拷打,供认了指使者。”
他将询问过程一句带过,不想在班贺面前说这些。与班贺对视,陆旋吐出三个字:“是太后。”
班贺久久不能言语,长出一口气。
悬而未决的事终于有了确定答案,他也彻底死了心。
哪怕太后之前不知情,现在也已经知道真相了。她杀人灭口,势要掩盖真相,摆明了是为了袒护华明德。
为俞尚书一家讨回公道,遥遥无期。
知情者一个接一个死去,比起那两人,周太医死得更体面些。
至少明面上,他是饮醉酒,夜归途中跌入护城河淹死的。
班贺甚至不知该为这些人的死感到痛快,还是不甘。
他们是因太后为掩盖真相而遭到灭口,却又是对俞家做出实际加害的伥鬼,合该为他们偿命。
不甘却是因为这些人的死,证明了华太后的装聋作哑。
指望华太后幡然醒悟是不可能的了,除非事情出现转机,有掌握话语权的新掌权者来澄清玉宇。
所谓公道,不过是掌权者的一句话而已。
“恭卿。你不是对我说过,天理昭昭,终有因果?”陆旋道。
班贺苦笑,有些惭愧:“是我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事关我所在意的人,难以理性判断,所谓医者不自医,或许这便是关心则乱。死者已矣,我只能尽全力挽救生者,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牢中的吕太医。”
陆旋语气很认真:“劫狱怎么样?”
班贺:“……”
他抬手在陆旋前额轻拍:“少想这些目无王法的事。”
陆旋却道:“王法也是人定的,合法却不一定公正,公道自在人心。”
“救下他又能怎么样,当一辈子逃犯?”班贺叹息,“吕大夫一世光明磊落,难忍污浊,才会到今天这一步。你让他做逃犯,他宁愿上刑场赴死。”
陆旋不说话了,抱着班贺,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轻嗅他的气息。
多想无益,班贺放弃了思考。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已经尽力而为了。
可世间事,并非尽力而为便能有好结果。
身为文帝最信任的内侍,张全忠以往是离帝王最近的人。而现在,随着新帝的到来,他的地位也随之被更替。
最受新帝信任的人是季长赢,张全忠逐渐被剥离以新帝为中心的内圈,一点一点向外排挤。
同时,他也因受命向太后传递新帝的动向,而更加遭到排斥。
新帝不信任他,甚至刻意将他调得离自己远些。
这是张全忠有所预料的,但这一日真的到来时,仍叫他怅然若失。
失去核心地位,意味着人际关系的流失。以往巴结讨好的人,不再接近他,就连干儿子张吉也不如之前那般孝顺,鲜少来探望。
这让张全忠开始重新审视身边人。靠着他提拔推举才得到如今地位的干儿子,似乎已经不需要他这根高枝了。
张吉近来与国舅走得很近,张全忠还发现,他在偷偷将宫中消息往外传递。
收取消息的人,或许正是国舅华明德。
被众人视作疯了的俞贵妃,说是华明德要害她,那时在长春宫当差的正是张吉。张全忠不禁怀疑起来,难道他也参与了其中?
但他的疑问还未问出口,张吉忽然急病暴毙于宫中。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张全忠愕然之余,再也沉不住气,张吉的死必定有蹊跷!
若俞贵妃被害的事张吉当真参与其中,那他一定是被人灭了口。
张全忠几乎不敢想象,谁会是下一个目标。难道要让奸佞小人横行无忌,肆意妄为?
宫中的人都是不可信任的,张全忠不可遏制地生出这样的念头。
俞贵妃正是在这样的绝望处境下,选择了投井自杀。那时俞贵妃在向他求救,他却只是不痛不痒安慰几句,彻底断送了她的性命。
是他的漠视,害死了俞贵妃!
华太后与国舅的眼线遍布,宫廷已经不是文帝在时的宫廷了。
必须,拨乱反正,让所有事物回归正轨。
张全忠想到,只有让那个不称职的新帝,离开不属于他的位置,才能正本清源。
怀着坚定的信念,张全忠借清扫名义,来到文帝生前居住的寝殿。
这里被太后命人封闭起来,不允许人居住,只叫人每日按时清扫落尘。
门外把守着太后派来的侍卫,就连打扫的宫人进出都要进行搜身,严禁带入危险的东西,或是夹带贵重物品出来。
张全忠任由搜身,态度自然。侍卫摸到他胸前硬物,问道:“这是什么?”
张全忠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笑道:“这是先帝御赐的玉佩,我不敢随意放到别处,每日贴身携带,以示对先帝的尊敬。”
侍卫闻言,不再追问,张全忠很快得到放行。
独自进入殿内,张全忠没有耽搁,径直走向文帝生前放置箱子的地方。
挪开挡在外面的木箱,张全忠细细摸索,扣动一个凹槽,木板应声翘起一边,那是一个暗格。
文帝命人打造的那只内部构造精巧的箱子,正静静放置于暗格内。张全忠忍不住朝外张望,生怕声音惊动外面。
支着耳朵倾听,没有异样声响,他才继续动作。
将箱子取出,张全忠手心里汗直往外冒,在身上擦了擦,才拿起玉佩,开启密箱。
随着密箱开启,其中的物件展露在张全忠眼前。
——一封写着“五叔亲启”的文帝亲笔信。
张全忠颤抖的手将那封信取出,天人交战,不知该不该打开看。
犹豫再三,他还是将信放了回去。
虽然没有看信的内容,却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帝是要他将这封信交给淳王。
外面都是太后的人把守,搜身仔细,张全忠完全没有自信可以躲过他们的搜查。这也就意味着,他无法将这封信带出去交给淳王。
张全忠悄悄将密箱放回原处,清扫掉自己碰过的痕迹。
既然无法将信带出去,那就将玉佩交给淳王殿下,让他自己亲眼来看便是。
仔细将宫殿打扫过一遍,张全忠走了出去。
离开的搜查比进去更严格,就连鞋袜都脱下来查看。张全忠庆幸,还好他没有铤而走险。
他要找机会,去见淳王一面。
都城内渐渐放宽松,各衙门官员及家属却在华太后要求下两个多月不能饮酒歌舞。
按理来说,这下应当可以专心做正事,钦天监监正却看着罢工的顾拂直犯难。
不能痛快喝一顿酒,顾拂反而更加浑浑噩噩,成日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了无生趣。
“皇帝梓宫总不能一直放在宫里,你倒是算个好日子出来啊!”监正恨不得给他后脑来那么一下,给他提神醒脑。
顾拂撇嘴:“你们自己算算得了,反正别人也不懂。”
监正握紧双拳:“这不是都知道你算得准,还是你来定日子的好。”
顾拂抓了抓头发:“都是放屁,你们就是知道,太后不舍得让梓宫入葬,不想担这个责任。”他小声絮絮叨叨,“依我看,就留在宫里过年好了。”
“啪!”
监正的巴掌还是落在了顾拂后脑勺上,声音清脆响亮。
他一乐:“原来是实心的呢。”
顾拂瘪嘴捂着后脑:“完了,拍坏了,什么都算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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