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落,再次跪下,一头磕在地砖上,力道之大,在黑夜里咚的一声响,惊得班贺死命拉住他的胳膊,才劝住磕第二个。
“你想把人引来吗!”班贺低声呵斥,袁志这才勉强起身。
班贺有些气,却不是因为他鲁莽暴露,当务之急是眼前事。袁志被发现,张宽柳肯定会有所行动,其他的之后再说。
瞥见他衣袖破开一道口,班贺问:“受伤没有?”
袁志捂着手臂,惭愧低头:“只是刀刃擦伤,不碍事。”
班贺拿出药来,递到他手里:“先上药。”
袁志闷声上药,班贺坐下脑中思绪百转,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你被发现,看来我们命中当有此劫,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只能正面应对了。”
袁志行事谨慎,班贺是信得过的,否则陆旋也不会派他来跟着。但还是差点被张宽柳捉住,那位将军不是泛泛之辈。
班贺决定装傻充愣,连袁志都知道要证据,没抓到人,又凭什么能说与他有关?
哪怕张宽柳亲自前来质问,班贺也不会主动承认。
果然,就在袁志被发现的第二天,榆河防营便派人来请工部侍郎,前去吃一顿酒。
班贺心知这顿酒不是那么轻易能喝的,对袁志表面云淡风轻,内里全神戒备,孤身前去赴宴。
第236章 决生死
防营外,哨岗林立,防营内,守备森严。
独自一人的班贺如同投入虎群的肉兔,虎视眈眈下,只待一声号令,就会被撕成碎片。
被手持武器的士兵带到摆了席的会客厅,通明的灯火照耀下,四周亮堂堂的。主将张宽柳面带笑容,豪爽不羁,呼唤班贺的声音洪亮,半点不似暗中玩弄诡计,心怀阴私之人。
班贺依旧面带笑容,坦荡无比。
“班侍郎赏脸光临,真是末将的荣幸。”张宽柳将班贺引至主位,两人推拒一番才落座。
这桌酒菜是专门为他准备的,没有其他闲杂人等。
班贺看了看桌上的菜式,又看了眼空荡荡的坐席,道:“这么多好菜,只有你我二人吃,真是可惜了。”
张宽柳笑着道:“听说班侍郎就要回京复命了,为班侍郎践行,不备些好菜怎么能行?听李大使说,班侍郎不好饮酒,浅尝辄止,营里那些大老粗无酒不欢,不喝没兴致,喝起来又没个够。到时候喝醉了在班侍郎面前丢人现眼,我才要羞红脸。”
班贺目光流转,又笑道:“别人不来不打紧,可那位跟着我忙前忙后的小兄弟不能不来。”
张宽柳笑容稍淡,哦了声:“不必了吧。他只是个小卒,做了些分内事,还用得着奖赏?”
“怎么会是分内事?”班贺义正辞严,“我既不是防营内的人,也不是榆河镇的人,那位小兄弟跟着我在军器局里可干了不少活,哪一件不是分外事?辛苦得很,该赏。”
说罢,班贺作势起身:“若是他不来,这酒席我也不吃了。”
张宽柳哈哈大笑:“班侍郎真真是体恤下属,连一个小卒都记在心里。来人呐,将曾阿贵叫来,陪班侍郎一同吃酒。”
不多时,一脸迷茫的曾阿贵被叫了进来,目光直直投向张宽柳,随后看向班贺,小心招呼一声:“班侍郎,张将军。”
班贺对他招手:“坐到我身边来吧。”
曾阿贵定定望着张宽柳,张将军开口:“班侍郎让你坐这儿,你就坐吧,磨蹭什么?”
还是太过年轻,连一点小事都应付不来,蹩脚的掩饰在班贺眼里欲盖弥彰。
曾阿贵在班贺身旁入座,张宽柳替班贺斟了酒:“班侍郎见笑了。他打小就没出过榆河镇,没见识上不了台面。只是班侍郎要求容不得他拒绝,有什么不周到的,还望海涵。”
这话一说,倒像是班贺逼迫似的。
不去计较这些言语,班贺端起酒杯:“班某此行多亏张将军,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回京后,若是有用得上班某的,义不容辞。”
张宽柳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自然。我早就知道,班侍郎非等闲之辈,胆识过人,定能帮上大忙。”
班贺摇头摆手:“哪里的话,我一介小小工匠,哪有什么胆识?”
张宽柳又倒了一杯,看着缓缓升高的酒液发出一声哼笑:“从山贼手中死里逃生不久,就敢将身边唯一的亲随驱逐,准备孤身返程,这还不能算胆识过人吗?”
班贺面不改色:“有张将军保驾护航,我还怕什么?”
“这意思,是准备让我的人,护送班侍郎一路回到京城?怕是有些难。”张宽柳道,“班侍郎到底是心宽,还是有恃无恐?”
班贺:“还真被张将军猜中了。我这人没别的长处,就是心宽。偶尔粗心大意,我师父都说我早晚得吃亏。”
“我不这么觉得。班侍郎简直比我见过的人都要聪明,偏要摆出糊涂的样子,蒙骗了所有人。”张宽柳笑眯眯地注视班贺,“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相貌,与这好头脑。”
班贺泰然自若,捏起酒杯,对着灯火转了转:“这是最后一顿酒菜了?”
“最后一顿,是要丰盛些的。”张宽柳说道,“班侍郎别怪我,我不能让任何人带着这个秘密离开。连带着您那位,偷鸡摸狗的小随从。”
班贺笑了声,长叹一口气:“张将军也是顶顶聪明的人物。既然瞒不过,那就开诚布公。我那随从发现了你们暗地里的勾当,张将军不会让我活着离开这个地方,是吗?”
“我原本不想这样做的。”张宽柳遗憾的摇头,“我只想让班侍郎去了军器局,然后早日离开,你我相安无事不好吗?”
班贺仰头喝下酒,一把将酒杯磕在桌面上:“反正是要死的,索性让我死个明白。张将军,你为何要那样做?那是朝廷的军火,是护卫疆土的武器!”
张宽柳猛地起身:“那又如何?朝廷发不下军饷,我怎么能让我的兵饿肚子”
班贺困惑更深:“发不下军饷?陛下何曾短缺过军费?”
张宽柳冷笑:“皇帝是不短缺军费,可那是给西北的。朝廷那些稳坐高堂的大员,轻飘飘几句话,开源节流,就要裁撤军费。皇帝偏爱,西北可以不缺粮饷,我们这些不在边疆的防营,只是几个记录在册的数字,说裁便裁了!”
他的语气逐渐激烈,居高临下看着班贺,阴影笼罩下来,如同悬在头顶的一块巨石。
“我要养的不只是我的士兵,还有士兵的家人。阵亡战士的抚恤不是一笔小数目,若不这样做,哪里来的银钱?朝廷不给,我就自己拿!”
那饱含愤怒的声音震耳欲聋,班贺望着他,说不出任何冠冕堂皇的话。
他在工部待着,知晓采买原料的银子需得向户部讨,年年都要拉扯一番。不过有皇帝支持,也不敢太过为难。
对于张宽柳而言,班贺这个不相干的人误闯入局中,彼此都乱了阵脚。此时双方试探摊到明面上,不得不刀锋相向。
看着陆旋一路爬上来,班贺明白,养兵就得弄钱,人马不动都得吃喝,无底洞似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得到照拂,光明正大的路子难走,便选择踏上歧路。
淳王的军费一直是朝廷争议点,但当今皇帝与先帝都力排众议,优先保证西北军费充足。厚此薄彼虽然不公,但在整体资源分配不足的时候,也只能二者弃其轻。
面前张宽柳只是班贺发现的一例,而举国之下,不知还有多少以身犯险之人。
张宽柳抽出佩刀:“听说,选中榆河镇生产火器,是班侍郎您的提议?”他情绪平复些许,“我可得感谢您。那就送你上路的时候利索点,用把快刀。”
事情原委已经诉明,班贺感叹暂停,眼中流露些许惋惜:“张将军,你若走在正途,定是一代名将。”
张宽柳咧嘴一笑:“何为正途?于我而言,养活我的兵,与他们的家人才是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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