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将军府离开,班贺回去便写了封信发往西北。
数日后,这封私人信件送至肃州王府,亲卫恭敬呈到赵靖珩面前。
赵靖珩垂眸注视那封信半晌,没有立刻拆开,先去处理了其他事务。
在外忙碌一圈回来,在桌案后坐下,才轻叹般呼出一口气,将那封信拆开来。
班贺鲜少写来私人信件,毕竟他在工部供职,所作所为自然有公文传来,记录详尽客观,数据自然会客观公正地将他的业绩展现出来。
而私事,则全然没有写信与他说明的必要。
这回信里要说什么,赵靖珩是有数的。
展开信纸,班贺言辞还算恭敬有礼,可也只是前半截。到了中段,涉及陆旋,他的克制有礼只维持了半程就此打住,那些话连质问都不能算,简直就是责备。
从未想过有一天班贺笔下会写出这般严厉的措词,而且是冲着自己来的,赵靖珩面对这封信也生不起气来。
在陆旋这件事上,他的确理亏。
信件后段,班贺明着写出诉求,陆旋为朝廷尽忠,天地可鉴,甘为刀俎,还请淳王善用。
不用班贺说,赵靖珩也会那样做。
迄今为止,陆旋一切言行都堪称完美,仿佛逆来顺受般任由差遣。
哪怕对赵靖珩背后谋划心知肚明,也不曾明着表露不满,反倒是班贺看不过眼为他鸣不平,可见其心有城府,的确能堪大用。
将信纸收起,赵靖珩目光扫过边境舆图,既然他甘愿以命换取,那么给他高官厚禄也无妨。
乘着气头上在给淳王的信件中写出前所未有的失礼之语,班贺并未去多想淳王收到那封信会是怎样的表情,转头投入军器局制造中。
上位者能容忍冒犯的前提,是自身具备巨大价值。如果他不能为淳王创造价值,那些话就是砍几次头都不为过。
从伍旭手中接过簿册,这些是各地军器局送入京城的产量,班贺从最上面一本开始,依次查阅。
召伍旭回京以来,班贺召了更多工匠入京,现如今都城内军匠约五千七百余名,勉强能赶上他所需要的生产进度。
军器局上下通力,配合伍旭研制生产新武器,还有一个擅长把控火药的莫守相助,这两年来军器局产出的火器增添了不少花样。
诸如旋风铜炮、大小样神机炮、一窝蜂、铳箭、虎蹲炮、无敌手铳、流星铳等等,品类样式使用方法各异,极大丰富了武器库。
自从班贺向皇帝提议,除都城军器局生产火器之外,地方军器局的生产也要跟上,参与生产新式火器的地方军器局按计划逐年增加。
考虑到所处地域交通运输问题,生产原料是否充足,还有地方生产力的差异,并非随便挑一处都具备生产条件,能够生产出合格威力巨大的火器,因此班贺的监管格外严格。
每个委以生产火器任务的军器局,都要先派人实地考察一番。各地军器产量按季度造册送入工部,以供核查检阅。在这些事上,班贺一概亲力亲为,所有数据都亲自过目。
班贺始终牢记自己回到京城所为何事。既然想要从北戎手中收复怒城,就得早早计划,做好万全准备,武器、粮草都要备足。
经他估算,收复失地所需火器不是小数目,以目前的增长效率来看,还需要加一把劲。
他将自己估算的需求写成奏疏呈交给皇帝,也向淳王说明,得到了皇帝的应允。
身居高位的统治者点头,班贺才能不留余力地全力推进。
“旦明兄,榆河军器局去年的簿册在何处?”班贺忽然抬头问道。
他眉头皱起,伍旭立刻上前一步,看向他手中摊开的那一页。
看清纸上书写的数据,他的眉心也打了个结。今年已经过去一个季度,但榆河军器局呈上来的数据简直惨淡。班贺记性不错,榆河军器局产量不应该只有这么点才对。
伍旭立刻到库房中,将榆河军器局去年以及前年的簿册拿出来。
前年一年造了三千把鸟嘴铳,涌珠炮五十座,另造盔甲三百副,弓箭数千,产量不低。去年的数据全年来看略有降低,但也过得去,可分开来看,就会发现其中异常。
去年上半年,榆河军器局产出不少,而去年下半年产出的鸟嘴铳,竟然只有一百来把,这数据低得令人难以置信。
“榆河军器局现任军器使是何人?是否有更换?”班贺问道。
伍旭翻看簿册,答道:“现任军器使名为李友喜,已在榆河军器局就任四年,不曾更换。”
班贺摇摇头:“这数据不对,既然没有换人,也没有向工部呈报是否有巨大变故,不该只有这么点产量。”
伍旭点点头:“不错,不仅没有增长,还少了这么多,我看,得派人去查一查。”
边镇军需缺口巨大,生产的同时也在消耗,班贺不仅要保证有产出,还要把控产出的数量增长,才能保证武器库的充盈。
一旦在各地呈上的数据中发现不合常理的波动,必定要派人前去调查清楚原委,以便及时改进。
班贺思索再三,道:“这件事我看不简单,我怕寻常人去应付不来,万一派人去打草惊蛇,一来一回浪费了时间,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恭卿,你要亲自去?”伍旭面露担忧,“会不会太危险,万一遇到什么事……”
“怕什么,我也不是没经过风浪。旦明兄放心,我可是惜命得紧,会随机应变的。”班贺下定决心,便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动的。
伍旭咽下所有话,只能听从他的安排。
当然,这件事不是班贺自己拍板就能决定的,他先上报工部尚书俞燔,随后请示皇帝,获得皇帝批准,方才能确定离京日期。
在官署向俞燔说明情况,俞燔也表现出对此行的担忧:“还是派别人去吧?”
班贺只道,这是工部侍郎职责所在,不能推诿他人。况且,他去危险,别人去就不危险了么?岂能因担心他的安危,就视他人的性命于不顾?
俞燔说不过他这些歪理,多带几个人总是好的。
班贺嘴上顺从应着好,实际上,他不打算多带人。
带的人多了,队伍就会变得庞大冗杂,行程也就会拖沓,他还指望速战速决,早日回来。
到散值的时候,俞燔要捎带班贺一程,班贺自然不会拒绝这番好意,谢过部堂就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出去没多远,突然一个趔趄急停,马车内端坐的班贺与俞燔身体一震,彼此握住手臂勉强坐稳,才没摔倒。
“怎么回事?”俞燔带了些怒意,向外问道。
外边的马车夫为难的声音传来:“老爷,是国舅的马车,同咱们对着来了。这道窄,他们不让行,咱们过不去。”
班贺不动声色,他只是个搭便车无辜被卷入的旁人,这里没他说话的份。
俞燔掀开帘子看了眼,叹了口气,挥挥手:“我们避开吧,让他们先走。”
他坐回原处,不由得说了声晦气。
被华明德盯上,的确是晦气。
那位国舅爷,无论朝堂上,还是私下里,都对俞燔横眉冷眼,不假辞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有意针对。
原因么,不少人心知肚明。无非是他费尽心思,百般讨好太后,两个女儿都没能入宫,而俞燔的女儿却是宫中唯一的贵妃。
班贺对之前俞燔遭受不明指摘的猜测,似乎也得到了侧面佐证。
马车再次启动,俞燔情绪低沉,面上带了些愁容。
班贺试探问道:“部堂可有什么烦心事?”
听闻关切问询,俞燔张口欲答,却又猛然改口,只是笑笑:“没什么,只是家里一些寻常小事。”
他不说,班贺便也不再继续问下去。
前两日俞燔入过宫,多半是见了俞贵妃。说了什么外人不知,家中寻常小事又怎会不能说?
从俞燔马车上下来,班贺遥遥目送他离开,
转天朝会的日子,班贺准备将奏疏呈上,却在殿外等候时,被内侍告知,皇帝本已经在来的路上,却因偶感风寒,今日不能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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