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旋泰然自若,像是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诺加从脑中搜索半天应对之词,最终只吐出来一句:“陆将军品味不俗。”
陆旋点头:“确实不俗。”
诺加忍不住:“你还真是坦荡!”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有什么不对?”陆旋反问。
想到还要靠这人借兵从叔叔手中拿回部族,诺加忍气吞声:“那陆将军有何谢礼?”
陆旋也不藏着掖着,给两人倒了杯酒,端起酒杯,郑重其事:“王子复仇之事,陆某将竭尽所能,鼎力相助。”
诺加连忙端起酒杯,怕他反悔似的一饮而尽,喝下肚才问:“你说的是真的?”
陆旋道:“我从不轻易许诺,既然给出承诺,誓死也会达成。”
诺加高兴到嘴里冒出一串胡语,夹杂着几句陆旋能听懂的粗口,灌了自己几杯酒,放声大笑起来。
得到这样沉重的承诺,几乎是之前难以想象的事。他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面对陆旋再也没有以往的戒备与警惕,不停地喝酒敬酒,享受眼前的美食。
陆旋并不仅仅因为诺加救了班贺而给出承诺,还因为诺加救了那些百姓,官员与百姓在他眼中似乎没有太大区别,也未想过挟恩自重。
他已然抛却了部族与汉人间的偏见,或许,将来真能达成满赤仑与大兖的共处。
陆旋不和他对饮,保持着自己不紧不慢的节奏,诺加便自己喝,喝到头晕目眩,趴在桌上歇了歇,雅间里重归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闷闷的声音传出:“我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旋漫不经心:“与朝政无关,便说吧。”
诺加抬起脸来,满脸看破:“我就知道,去了城东不嫖妓的肯定有毛病!”
陆旋:“……”
他是真不怕他反悔是吧?!
闵姑自张隆葬礼后,婆媳俩就被陆旋接入府中去了,闵姑放心不下班贺与孔泽佑,非要嚷嚷着回来继续为他们操持家务。
陆旋给班贺又请了个打扫的佣人,闵姑还是觉得别人干得都没她干得好,生人又不知道泽佑他们的习惯,根本照顾不了班贺。她这一生就是劳碌命,闲下来反而心里发慌,陆旋只能妥协。
那就每隔三日来一趟,只做些简单的清扫,顺便教教新人,总不能这样做一辈子吧?
他让了步,闵姑忙不迭答应了,每回来班贺这儿,都要胳膊发酸才肯放开四处擦拭的手。
也因这份约定,劝班贺住到陆旋将军府里的人又多了一个。闵姑极力劝说班贺与泽佑一起搬过去,她也好照顾他们。
说的次数多了,班贺都要怀疑,这是陆旋的策略。
多年来晚睡惯了,班贺夜里总要看些书或公文再睡,一下子清闲下来,还真是不适应,难怪闵姑要给自己找些活干。
静夜中,只有翻动书页的声响,忽然听见几声敲门声。班贺心一惊,那并非大门被敲响的声音,而是近在咫尺的房门。
但转瞬,班贺一笑,起身打开了门。
这个点,会敲响他房门的,只有一个人。
门外人在门开启的一瞬间,便有些强势地挤了进来,将班贺逼着后退几步,反手合上了门。
“总算见到你了,大忙人。哦不,应该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班贺笑着道。
陆旋紧盯着他,充满压迫感的目光让班贺打好的腹稿忘了大半,他一直不说话,班贺也不好开口,尴尬假咳了一声。
“快让我躺一会儿。”说着,陆旋推着班贺到床边,把他按倒,自己也躺了上去。
陆旋环着班贺的腰,头枕在他的胸前,鼻腔里满是这人的气息,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
班贺抬手,抚上他的后脑,轻轻顺了顺:“陆将军,辛苦了。”
陆旋轻哼了一声,班贺嘴角不自觉翘起:“你不问我为何辞官?”
“有什么好问的。你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陆旋闭上双眼,享受着他的抚摸,说道,“我大概能猜到缘故。无非就是,以退为进四个字。”
班贺感叹道:“知我者,言归也。”
陆旋摇头蹭了蹭他的掌心:“你我这么多年,这点都猜不到,我就白与你共处了。”
第296章 阶下囚
只要在工部尚书那位置上一天,班贺就是华太后提拔的人。借着冒犯圣驾的由头急流勇退,再由皇帝亲自下令,哪怕是再小的官,也算是与华太后割席。
朝野上下,没有人比班贺更了解火器营造,眼下正是要用人的紧要关头,宁王突然倒戈牵连一大批人,急需人才补位,还有外敌虎视眈眈,武备是重中之重,班贺不怕朝廷不用他。
只是可能还需要等待些许时日,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皇帝彻底明悟。
或,华太后彻底掌权。
宁王与华太后制衡的局面彻底打破,再无翻身的机会,独留皇帝面对华太后,二者的较量,并不亚于宁王。
班贺问道:“皇帝现在情况如何?”
“皇帝的处境,没有外界所想的那么乐观,但也不是毫无希望。”陆旋只能这样说。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华太后是矛盾的。她所想要的,根本不能两全。
华太后既想要皇帝在她的掌握之中,一切按照先帝所设想的道路发展,又想要当今皇帝能够独自理事,在她百年后依然能顺利延续王朝。
华太后自知华家有个不成器的兄弟,担心愧对赵氏列祖列宗,没有脸面下去见世宗与先帝,也不肯背负放任外戚把持朝政的骂名,但此事如何能两全?
为了将宁王排挤出政权中心,皇帝向华太后服软,华太后为皇帝造势,协助皇帝得到了朝臣的支持。
宁王造反的危机解除,庆王之乱也在平江侯的镇压下平复。得知都城危机,平江侯第一时间带兵返回,都城已然固若金汤。他虽然不曾明确皇帝与华太后之间选择站位,但他手上的军队始终忠于皇权。
一旦皇帝指认华家人谋逆,刀剑就会对准华家,华太后立刻会陷入孤掌难鸣的境地。
皇帝势弱,才会对扶持他的外戚感恩戴德,可当今皇帝当初就不愿向华太后屈服,更何况是如今他对华太后亦有一战之力?
皇帝不可能让华家成为他掌握全部权力的绊脚石,这一切的前提,是皇帝能彻底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沉默片刻,班贺忽然开口:“言归。”
陆旋:“嗯?”
稍迟疑,班贺说道:“我想去见宁王一面。”
陆旋抬眼看他,凝视片刻,悠悠道:“你一直不信宁王会造反,他却辜负了你的信任。现在他已成阶下囚,除宁王本人外,满门择日处死,这时候去见他,怕是会沾上是非。”
班贺淡淡一笑:“宁王要做什么,都谈不上辜负我。那些人都急着与宁王撇清关系,到了这时候,想必他也难过,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陆旋叹了口气:“知道你重感情,宁王与你相识多年,还与师父交情匪浅,见他行差踏错,你怎么可能视若无睹。不过此事须得谨慎,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替你安排,等我消息。”
班贺注视他的目光温和,口中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辜负我的期望,定能成就一番大事。言归,我可就靠你了。”
这番恭维陆旋很受用,明知班贺是故意为之,听见他愿意依靠自己,还是让陆旋胸腔为之一热,恨不得什么都替他做了。
陆旋翻身坐起,将班贺搂在怀中,黑亮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还有什么一并说了,我通通替你办。”
班贺对他忽然激动的动作感到莫名,却不挣扎,暂时没想到自己还想做什么,便又提醒道:“你受了皇命,在朝中清除宁王党羽,手握重权,定要审慎,不可滥权。”
“知道。我也在都城待了几年,那些人什么德行,看了个七七八八。”陆旋撇撇嘴,眼中多了些不屑嘲弄。
宁王造反失败,朝堂必然要上下清洗一番,正是铲除异己的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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