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太后一笑:“泽佑是孔尚书的孙子,又是在你手下教导,如何也不能说是一介草民。我看皇帝正缺一个与他作伴的,有泽佑陪,也好多个人督促他。”
与华太后交谈第二日,宫里传来太后懿旨,命孔泽佑入宫为皇帝伴读。与此同时,负责教导皇帝的翰林更换为岑玄同,亦是在裕王府时文帝指派的那位翰林学士。
入宫成为伴读是早就商讨过的打算,但真到了这一步,孔泽佑还是忍不住望向师兄。
班贺也向他看来,静静等待他开口。孔泽佑微偏头,收回目光,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往房里走:“闵姑,帮我收拾收拾!”
班贺笑笑,一直依靠他的小阿毛,总算是能自己考虑了。
一如班贺所设想的那样,太后的重用为他压下朝中异样的声音,班贺迅速提拔了几个值得信任的下属,工部已然在他的掌控之中。
手握权力的滋味比想象中更好,他有了更多自主选择,顾虑也少了很多。
工部大小事宜他可以自行决定,甚至先斩后奏,不必请示任何人。
偶尔深夜班贺会猛然心里一惊,有些不真实感。
手向一旁摸去,触及一片冰凉,身侧空荡荡的。朦胧睡意一扫而空,他想起,陆旋这会儿应该在宫中值夜。
新帝对他十分信赖,夜里只要陆旋守在门外。那孩子处境艰难,一夕间身边一切都变了,恐怕难以产生任何安全感。
泽佑也在宫里陪伴新帝,这小院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清。
忽然门口传来细微搔刮木门的声音,班贺坐起身,将门打开。
门外月色幽幽,均匀铺陈开来,将门外蹲着的斑衣郎镀上一层幽蓝光边。斑衣郎仰起毛绒绒的脑袋,张大嘴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地贴着班贺腿边进了房。
十月下旬,天儿冷得穿不住单衣,斑衣郎自发寻找暖和的地方,时不时钻进谁的被窝里。想睡哪儿就睡哪儿,十分自在。
班贺回到床边,斑衣郎已经半边身子卧在他的枕头上了。
他伸手在斑衣郎头顶揉了揉,那双尖尖小耳自觉转向两边,留出地方来供人抚摸,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呼噜声。
“恐怕,这天下最自由的就是你了。”班贺说。
小猫儿听不懂,调整了卧姿,闭眼睡了。
班贺躺回去,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噜声,阖眼:“我也睡吧。”
第255章 葬期
孔泽佑不是第一次入宫了,但以往他从不是重点,唯独这回是首次独自入宫面圣——以皇帝伴读的身份。
而皇帝还是自小与他相识的,曾经的裕王赵青炜。
无论是见从前宫里那位被忽略的小皇子,还是住在皇宫外王府的小王爷,孔泽佑都不曾像如今这般犹豫不决过。
即将面对的,是九五之尊万人之上的皇帝,就算他并未因身份转变而心生距离,周围也会有无数眼睛盯着他的一言一行,再不能像在王府一样没有规矩了。
孔泽佑临行前狠狠补了一通宫中礼仪,在宫庭众目睽睽之下,他可不能给师兄丢脸。
令人欣慰的是,迎接他的人是长赢。
孔泽佑原本压抑忐忑的心情稍稍雀跃了一会儿,又收敛起来。长赢虽然对他笑容一如之前,行为举止较于王府还是拘谨不少。
跟随在长赢身后,进入兴庆宫,孔泽佑跨入殿门便低下头,只来得及余光瞥见一点蓝袍下摆,用最规矩的姿势行了跪拜大礼。
“草民拜见陛下。”
他跪伏在地上,半晌没听见叫自己起来的声音。忍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抬眼偷看,正对上一双失望难过的眼睛。
赵青炜坐在高处,低头俯视自己唯一的友人。他正在跪拜自己,用着最恭敬的大礼,口称草民。
像是明白什么,孔泽佑缓缓起身,冲着赵青炜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陛下不会是在生气吧?我可是让师兄想尽办法才能进宫的,早知道要跪这么久,我就不来了。”
是了,这才是泽佑平日的模样。赵青炜心下一松,赶紧说出那句平身。
孔泽佑左右张望,确定没人看见,张开双臂舒展两下:“累死我了。我一路都不敢抬头,宫里这样压抑,都不知道你这段日子是怎么过的。”
赵青炜双眼亮了亮,显露一个笑容:“就是!我这段日子过得可苦了,没事就要被人训斥一顿,还不能回嘴!”
孔泽佑一屁股坐在赵青炜身边,好奇:“不会是太后训你吧?”
“除了她还有谁?也没有别人敢呀!”赵青炜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下意识去看孔泽佑的反应。
这话说得,像是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是皇帝似的。
孔泽佑却盯着桌上摆着的果盘,不客气地抓起一颗秋梨,一口咬了下去。咽下满口汁水,才说:“那是自然,你现在可是皇帝呀!”
他一面说着皇帝,一面无所顾忌吃梨,赵青炜忍不住笑起来:“对,就是这样。太后总说我这儿不如文帝,那儿不如文帝,这些难道我不知道吗?她再念着文帝好,也活不过来了。”
他想了想,气愤道:“我比谁都想皇兄活过来!我就能去封地了,还用得着天天挨她的训?”
孔泽佑一口一口咬着梨,眼巴巴看着他:“谁说不是呢。我还等着给你修建王府,现在是没戏了。”
赵青炜停顿片刻,哼哼两声:“你想修,也可以给你修别的。”
孔泽佑:“真的吗!”
“当然了。我有这个权力。”赵青炜说,只是后面那句稍显底气不足。
“哈哈哈,那你得先当个好皇帝。”孔泽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你若不是好皇帝,还让我兴修土木,到时候我们俩得一块挨天下人的骂。”
赵青炜挺起胸膛,鼓了两下脸颊,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挨骂的风险确实大。
“好皇帝又不是说做就能做的。”赵青炜眼中失落,“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皇帝。”
孔泽佑一声老气横秋的叹:“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赵青炜被他的语气逗笑,两人对视一眼,笑作一团。
两人再没了方才的拘束,彻底放开来。
笑了没一会儿,长赢前来通报,翰林学士岑玄同求见陛下。
孔泽佑登时笑不出来了。他在王府里就没少被岑玄同罚,总算想起伴读这身份不是来陪着玩乐的了。
赵青炜也想对他说出自己会护着他的话,可现在岑玄同背后是华太后,自身都难保的情形下,那话是一点儿都说不出口的。
在内侍带领下,岑玄同走了进来,面对那曾经教过几个月的学生,即便现在是皇帝,他也不卑不亢。
就在赵青炜严正以待,以为他会再走近些时,岑玄同停下脚步,远远行了个大礼。
行过礼,岑玄同自顾自起身,说道:“陛下,臣奉太后之命,前来为陛下效劳。”
他笑容温文尔雅:“今日是臣与陛下初次以君臣的身份相见,因此臣向陛下行此大礼。明日起,臣将继续教导陛下,那时,陛下与臣便以师生之礼相待了。”
虽然与这位翰林学士相处过数月,可他向来奉行严苛教育,罚起人来不手软,赵青炜对他没有多少好感。现在又顶着华太后派来的名号,赵青炜绷着脸:“你是太后派来监视我的?”
岑玄同稍作思索,道:“按这种说法,臣应该是文帝派来监视陛下的。”
赵青炜拍案而起:“你本来就是!”
“陛下。”岑玄同笑容未变,凝视他的目光却饱含深意,“陛下不必对臣是谁派来的心存芥蒂,臣便是君主的臣。臣将倾尽臣之所学,辅佐陛下成为明君。”
时年三十二的年轻翰林,与时年十七的少年皇帝彼此对视,却透过了对方,望向将来。
一个对未来志在必得,一个对未来充满忧虑。
岑玄同:想不到我岑某人也有成为帝师的一天。这帝师,我当定了!
赵青炜:这人靠谱吗?要不还是换之前那几个老翰林吧。起码花白胡子看着就可靠,充满人生的智慧与阅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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