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姑的儿子张隆,就静静躺在那儿,似乎是刚被人从某处废墟挖出来,一身尘土。
“飞豹帮贼匪盗取火雷,扔进了民居,张隆他,为驱散百姓来不及躲避,被火雷波及。”鲁北平难过地说出这句话,随即喉头哽住,再说不出话来。
陆旋张了张口,片刻,才发出声音:“小何。”
何承慕:“是,将军。”
“带张隆清洗更衣,不能让他就这么去见闵姑。”陆旋下了命令,转身想要回到马上,迈出一步又停下,回过头来,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张隆,收回目光大踏步离开。
班贺回到小院时,天色已经黑了,提心吊胆等了一天的孔泽佑与闵姑不敢迈出大门,只能在门内徘徊,见到班贺安然回来才大口喘气,庆幸不已。
孔泽佑给班贺端来茶水,班贺看了他一眼,才伸手接过茶水。
孔泽佑眨眨眼:“师兄,你刚才是看了我一眼吧?”
班贺抿去唇上残留的茶水,点了点头。
孔泽佑无辜睁大双眼:“我怎么觉得,别有深意啊!”
“你以往,遇到事了,都要抱着我胳膊撒娇的,今天竟然没有,还真是长大了。”班贺笑着道。
“师兄,你笑话我!”孔泽佑双手叉腰,“我可是担心死你了,又不能乱跑让你担心,见到你回来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
“行了行了,你别在这里吵班先生了。”闵姑端着水和帕子来,“您这是到哪儿去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没伤着哪儿吧?快擦擦,我去给您拿件干净衣裳来。”
闵姑忙活起来班贺都劝不住她,两人在小院里担惊受怕却什么都做不了,现在终于能派上用场,闵姑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在厨房里忙活半天,端出饭菜,闵姑带着歉意:“泽佑说你想吃八宝鸭,家里也没足够的食材了,今儿先将就吃,明天我去买菜。”
班贺说道:“只是支开泽佑的说辞而已,不是真想吃。闵姑别忙活了,也坐下吃吧。这几日没有必要的时,最好不要出门,过几日再说吧,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
孔泽佑不乐意地嘟起嘴,埋头扒了一大口饭。
吃了几口饭,闵姑又想起什么,问:“您那顶官帽,怎么不见了?”
班贺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笑道:“这家里少了什么多了什么,都瞒不过闵姑。官帽在外边摘了,没带回来。”
“摘了?放哪儿了?”闵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孔泽佑已经大声嚷嚷起来了:“师兄你把官丢了?!”
“小点声,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班贺眼神示意,“快吃饭吧。”
闵姑大为震惊,不明就里,却也知道班贺丢了官必定不想旁人多问,把所有困惑咽进了肚子里,时不时用担心的眼神看他。
班当做没有察觉,吃完饭叮嘱两句,回了房。
被皇帝委以重任的陆旋今日应当不会过来了,接下来这几日有他忙的了。
坐在桌前,班贺仍是不明白怎么会走到今日,宁王怎么会谋反,难道他就没有想过后果?
但,要求他必须逆来受顺,不能做出任何反抗,似乎又太过苛刻。
造反失败,宁王这一支,必死无疑。
班贺摇摇头,不再去想。
临近三更,院门被敲响,还在为白日发生的事纠结的闵姑尚未歇下,走到门前警惕出声询问,听见门外传来陆旋的声音,立刻开了门。
来的不止陆旋一人,他与鲁北平一同站在门外,两双眼睛齐齐定在闵姑脸上。
闵姑有些惊喜,连忙要往厨房里去:“你们兄弟俩怎么这会儿来了,累坏了吧?肯定还没吃呢,我去给你们做饭。”
“闵姑。”鲁北平忽然叫住了她。
闵姑停下脚步,疑惑回头,借着院里微弱的光,只看见两张神情古怪的面孔。
班贺从屋内走出来,见到这样不同寻常的一幕,在门外止住了脚步。
鲁北平试了几次想开口,都没能说出来,求助地将目光投向陆旋。
陆旋深吸一口气,说出那令人悲痛的消息:“白日城中有贼匪作乱,盗取了火雷,张隆在发现火雷疏散百姓时,没来得离开。我已经亲自将张隆送回了家中,您,去看他一眼吧。”
闵姑像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看了看眼眶发红的鲁北平,又看向愣住的班贺,面上愕然。
站立在那矮了他两个头的妇人面前,陆旋受训的孩童般垂下头,低声说道:“张隆是为了帮我,也是为了守住这座都城,牺牲了。闵姑,是我没能护住他。”
闵姑的嘴角僵硬地动了动,手脚不知往那儿摆,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继续往厨房走:“他死了……你们也是要吃饭的呀。”
她转身进入未点灯的厨房内,片刻,凄厉悲痛的号啕大哭从阴暗中传出,撕心裂肺,痛彻心扉。鲁北平再忍不住,捂住了嘴扭开头去。
陆旋双目微红,迈步走向厨房,在门口停下,双膝跪地。
“我也早早没了亲娘,您要是不嫌弃,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的亲生母亲!”陆旋咬牙说道,“我给您养老送终,照顾寡嫂。寡嫂守节,我对寡嫂如同对您一样,奉养一辈子。寡嫂再嫁,我会给最丰厚的嫁妆。娘!”
他跪在门外微弱的光下,向着暗处伏地行了大礼,黑暗中呜咽声不止,他便跪着一动不动。许久,闵姑从黑暗中走出,面颊被眼泪沾湿,过于悲痛以致扭曲了面容。
她从模糊的泪水中注视跪在地上的陆旋,上前几步,蹲身搂着他的肩恸哭不止,直至喉咙嘶哑。
而这一日,不知多少母亲失去了儿子,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
第295章 重诺
陆旋带来噩耗的当夜,闵姑收拾收拾回了儿媳妇身边,一对婆媳抱头痛哭,在巨大的悲伤中为张隆办了葬礼。
陆旋有重任在身,不能亲自来帮忙,而是派了最信任的何承慕带人前来,所有事情都一手包办,保证把张隆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的。
不过他还是在葬礼上露过几面,那晚说的话并非哄闵姑的,他对闵姑一口一个娘,称呼张隆为兄长,张隆的妻子为嫂子,态度恭敬,手底下人更不用说。
班贺也带着孔泽佑前去葬礼吊唁,闵姑得到了极大安慰。
她握着班贺与陆旋的手,诉说自己每日从醒来哭到睡去,夜里梦到了儿子,儿子说安排了人在阳世照顾她,叫她安心在阳世享福,待她百年后再相见。张隆说完就不见了,她便又哭着从梦里醒来。
班贺与陆旋对视一眼,郑重道:“张大哥也给我们托了梦,请我们照顾您和大嫂,您就放心吧。”
班贺没有闲着,见到有自己能做的,自然而然上手去做,忙了一会儿,回头却发现陆旋不见了。
“小何。”班贺叫住忙前忙后的何承慕,何承慕顿时放下手里一切活计,跑到班贺面前听从吩咐。
班贺问道:“你们将军去哪儿了?”
何承慕茫然四处望了望:“将军他什么也没跟我说,这不是皇帝交给了将军好些任务,来这儿还是抽空来的呢。”
班贺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何承慕说道:“是。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将军说了,您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千万不要客气!”
自从张隆葬礼上见过几面,好几日都不见陆旋的人影。班贺连日来的心中忐忑没法平定,他打了无数遍腹稿,如何从容且有理有据的应对陆旋质问,就连表情都对镜练习了七八回。
听说,陆旋这几日满城跑着抓人,皇权特许,强制执行,只要疑似宁王党羽,就不能放过,一经检举,无论多大的官,先抓起来审讯一番再说。
班贺在家中休养了两天,便去了工部官署,以工匠的身份参与被破坏的武备库修复中,忙得无暇去思考其他。等闲下来,再听到的,都是对陆旋的畏惧之语。
在旁人眼中,有保龙之功的陆旋无疑是当今帝王最宠信的人。朝廷免去了华太后一手提拔的工部尚书,给了陆旋肃清朝廷的权利,似乎象征着皇帝正在一点一点拿回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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