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话还未说完,就被班贺生硬地回绝,阿毛噤了声,眼中却说不上的难过。
班贺知晓阿毛是个重情义的,虽然与陆旋结识时间不长,却是已经将陆旋当做了自己人。不仅是阿毛,他虽对陆旋隐瞒了不少,至少现在无法全心信任,但见陆旋遇到这样的事,心底里也无法将他视为毫无干系,可以不管不顾的人。
班贺深深地皱起眉头,忽然瞥见了桌边那一堆半成品,心中一动,纠结逐渐理清了。
似乎,天铁也不是那么难弄到,眼下不就有那么一个现成的。
说不准,这真是老天送来的机缘……
为陆旋装上一对义肢,能完美适配那是再好不过。最坏的,也不过是回到现下的局面,损失不了多的。
那张面孔在灯火照映下显出清晰的阴影,眼眸晦暗不明,班贺低声道:“我会想办法的。”
像是同阿毛说,又像是在同自己说。
隔了大半个月,班贺再度出现在将军第,携带着一条新的义肢。
管家给班贺奉了茶,古老爷捧着那只新腿反复掂量,点头称赞:“不错,是比这条腿轻了不少。”
“古老爷决定何时更换了吗?”班贺笑容淡定,将喝了一口的茶放下。
古老爷性豪爽,摆手道:“早日解决早了。”
班贺站起身,跟随古老爷进入屋内。
更换义肢的过程并不简单,更换零部件尚且好说,更换整条腿是件大工程。与肢体末端相连接的基座不用动,剥下原有外壳与大部分零件,只留下天铁制作的核心部位,再将新的部件安装上去。等一切结束,班贺已汗流浃背饥肠辘辘。
取下的部件尽数留给了古老爷,班贺以家中还有个不懂事的师弟为由,没有接受古老爷好意留下吃饭,背着箱子镇定自若地离开了将军第。
箱子里的东西沉甸甸的,班贺走出巷子口,暗暗出了一口气,随即嘲弄地笑笑。
以前最瞧不起的就是做工的工匠以次充好,调包雇主的东西,与偷窃无异,最为下作。
没想到如今他也做了这样为人不齿的勾当,在主顾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卖弄手段。虽是被逼无奈之举,想来也着实可笑。
回到那座小院,杨典史正站在门前,不知等了多久。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来,担忧问道:“陆旋情况如何了?”
班贺上前推开门,小声道:“还算不错,吕大夫的本事你是知道的。”
那日杨典史发现陆旋无故失踪,心中放心不下,第二日一早便来敲开了院门。
典史身为一县官员,主司办案抓捕,虽然仓促隐藏了那两具尸体,但陆旋受的伤却是无法隐瞒的。
班贺知晓瞒不过,也知杨典史为人正直,有所选择地将事情如实告知,说明了陆旋来历与家族惨案,只听得杨典史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他隐去了那晚被弩箭射杀的两人,只道发现陆旋时行凶者已经逃走。杨典史心中纵然有再多疑问,面对遭受重创的陆旋也无法问出口。
那日之后,他带人全城搜捕行凶者,尚未得到丁点儿消息。恐怕,行凶者早已逃出城外。
每日公务压身一刻不得停歇,杨典史分身乏术心中惭愧,只能愧叹。
陆旋遭受重创后不愿见人,杨典史体恤地只从旁打听,问过便离开。这份自觉为班贺省了不少事,也不用去想应付的说辞。
找机会将那两具尸首销毁,班贺彻底放心,那晚发生的事将成为一桩悬案。
送走杨典史,阿桃从房间里向门缝外张望,班贺冲她笑笑,阿桃便缩回房间里。
阿毛对她说过的,不能偷看。
进入小屋内,阿毛正守着陆旋,给他喂水。
这两日他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伤口恢复得很好,吕大夫开的药贵是贵了点,药效着实不错。
班贺放下箱子,在床边坐下,温声问道:“今日感觉如何?”
陆旋面无表情,语气不咸不淡:“尚可。”
从他醒来,问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班贺如何会得知龙威镖局的事。班贺再也瞒不过,终于道出他与鲁冠威相识,虎威镖局搬迁之时将缘由一并告知于他。
那日听陆旋要找的是鲁冠威,他便猜出了陆旋的身份,有意隐瞒是他的不对,只是他确实不知虎威镖局迁往何处。
得知真相后,陆旋便是这样一副死人模样,不知道和谁怄气般睁眼躺着等死,一开始连药都不喝,被班贺硬灌了两回才顺从地喝药。
无法自行进食,需要阿毛给他喂粥,陆旋不堪忍受,堂堂八尺男儿竟然要被一个小孩子喂饭,说什么也不肯吃。还是班贺亲自上手,将他抵在墙上,捏开他的牙关一勺一勺喂进去。
陆旋死死盯着他,也不能让他的动作迟疑一瞬。
这样的场面不算什么,伤患么,班贺决计不会放在心上,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阿毛喂不肯吃那就他来喂,陆旋眼神再令人背脊发凉,还真能吃人不成?
现在还不是乖乖吃饭、喝药、任他摆布?
回到眼前,班贺眼神柔和下来,手指小幅度摩挲着箱子边缘。没影儿的事他不会提半个字,现在机缘就在他的箱子里,总算有底气说出那句话了。
他郑重道:“陆旋,我替你造一双手臂,你可愿意?”
陆旋抬眼看他,因那句话表情慢慢变化,疑惑、不可思议、难以置信、震惊依次从他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让他的表情有些失控,唯恐班贺是在玩笑,忍不住倾身逼近他,语气急切:“你……凭什么这么说?”
班贺笑笑:“不才师承机关术大师孔芑多,略通义肢制作、装卸。你若愿意,我可以试试。”
“孔芑多?”陆旋重复了一遍。
“正是。”班贺道。
陆旋面容严肃:“没有听过。”
班贺微笑凝在唇边,握紧了拳头。
突然很想收回那句话让他自生自灭怎么办?
第8章 义肢
一个院子里住了两个出不了门的病人,吕仲良来往得勤快了些,以往两三个月走一趟,现在三五天就来一回。
陆旋发现了,吕大夫便是那一钱银子一帖药的野郎中。
一帖药不知道是什么金贵药材,要价高到天上去,不如去抢——他从班贺手里拿钱确实像抢。
每次他带些药来,班贺就如临大敌,掏钱袋掏得心不甘情不愿。吕仲良同他拉锯好一会儿,才能从他手里“抢”到钱。
吕仲良背上药箱离开的步伐虎虎生威,如同一位打了胜仗的将军。而班贺一败涂地,只能怅然若失地望着他的背影,萧条的身形一副不堪打击的模样,仿佛随手一戳就能倒下。
陆旋亲眼见吕仲良递了一只小巧的酒壶给班贺,张口就要二两银子。在衙门里做民壮年俸也不过八两,他交给班贺那点钱加起来都不够买几壶的。
还只是这一只小壶,为了治他的伤,班贺怕是自己贴进去不少钱。
陆旋眉心蹙起,质询道:“什么东西这么贵?二两银子够寻常百姓花上大半年,你的药未免太金贵了。”
班贺连忙叫出他的名字制止:“陆旋!”
吕仲良眉毛一挑,似乎很是意外他竟然会说出这般质疑的话,用不阴不阳的语气问道:“班大人,您都没告诉他,这药贵在哪儿?”
“啊?”班贺装傻充愣地打着哈哈,“哦,您不是解丁忧离开了太医院吗,你我现在皆是布衣,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
是了,这位吕大夫不仅要价惊人,从不见班贺与他还价,更是一口一个“班大人”叫着,陆旋心中对班贺的身份疑惑更深。
“那怎么一样,你是逃出来的,我是正儿八经辞的官。”吕仲良听他这么说,放下药箱,非得和他好好说道说道。
“太医院那群混账,治病救人的本事不长进,跟着那群腐儒沆瀣一气,整日攀龙附凤巴结权势,讨那群宫妃的欢心,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班贺低咳一声:“这话不好在外面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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