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贺惆怅地坐在马车里,心中怨念,果然和他说不到一块儿去。
不过换个角度,陆旋手下有这些只服从上级命令,执行力又强的兵,是件好事。
“小何啊。”班贺带着怨气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何承慕立刻应声:“班大人请吩咐!”
班贺说道:“你送我去谢兄那儿吧。”
何承慕侧头冲着布帘:“行,我这就送您过去。不过将军说了,不让您在外边待太晚,喝盏茶说两句话就得回了。”
班贺:“……他管得倒是挺宽。”
何承慕嘿嘿一笑:“这不是担心您的安危!”
班贺又气又好笑:“算他有本事,就这么着了。”
何承慕只是接受陆旋的命令,帮着传达陆旋的意思,要找也得找下达命令的那个人。等见到陆旋,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同一片浓墨铺满的穹顶之下,灯火通明的宫殿却亮如白昼。
皇帝赵青炜面色苍白,连日来寝食不安,他的双颊消瘦不少,呆坐在桌前。
门外长赢神情焦急,轻声劝慰,迟迟没有得到回应。身后几个小太监端着御膳,等得太久腿脚发麻,忍不住面面相觑。
长赢满面愁容,回身拿手背试了试御膳温度,果然已经凉了。
“再去换些热的来,保证陛下想吃就能吃上热的。”长赢吩咐下去,看着那几个小太监忙不迭跑开,继续守在皇帝门外。他心里也拿不准,皇帝什么时候才会想吃。
宁王与庆王的危机解除,按理皇帝应当能安心些了,可他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痛苦挣扎,同自己较劲一般成日不吃不喝。
全靠薛太后与萧贵妃每日前来,劝着皇帝吃些东西,皇帝这才动筷。可入了嘴的食物很快又被吐了出来。尚未消化的食物与腹中酸液一同倒灌,皇帝难受得双目通红泛泪,咳嗽不止。
太医诊断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道皇帝是受了惊,开的药方不功不过,反正最后都会被吐出来。
以往皇帝不适,华太后都会担心皇帝身体,命令太医院务必治好皇帝,两位太后一同前来看望。这回只有薛太后来了,华太后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那日同班贺说过的话,再一次浮现于脑海中。
长赢有些恍神,他的主子,不再是当初不受重视的小皇子,也不再是随意胡闹的小王爷,而是当今天子,天下攸关,肩负万民。
心中所想的,绝不能只是自己的性命。他那日好像的确是做错了。
可到底做什么才能帮到皇帝?长赢纠结中似乎感受到了门内皇帝的痛苦,皇帝是否也在为自己的错误抉择而悔恨?
外边匆匆跑来一名内侍,恭敬道:“季总管,贵妃娘娘到了。”
端庄秀丽的萧莲玉缓步走来,季长赢行了个礼:“贵妃娘娘。”
萧莲玉微颔首:“长赢,陛下还未进食?”
季长赢无奈点了点头。
萧莲玉示意身后宫人将保温的食盒交给她,在季长赢向内通报后走了进去。
赵青炜抬头,看着独自出现在殿内的萧莲玉,向她招了招手,待她走到跟前,握住了她的手。
“莲玉,旭旭呢?”赵青炜问,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萧莲玉说道:“旭旭顽皮好动,白日要奶娘带着到处跑动,玩累了,就早早睡了。”
赵青炜点点头,像是没有力气再说什么。
萧莲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将手抽出来,打开食盒,取出一盅甜汤:“陛下久未进食,喝些甜汤吧。妾身放了些银耳,炖得软烂,顺滑好入口。”
赵青炜看了她递来的汤勺片刻,接到手中,有些勉强地舀起一勺往嘴里送。
汤羹甜味温和,入口便顺着喉咙滑下,不需要多咀嚼,剖去莲心的莲子煮得软烂,一抿就化。赵青炜在萧莲玉紧张的目光中喝了好几口,总算没有一吃就吐出来。
不想辜负萧莲玉的好意,赵青炜多舀了几勺,吃掉一小半还是放下了汤勺。
见赵青炜实在吃不下,萧莲玉盖上了汤盅,轻声道:“陛下,皇后姐姐病了。”
赵青炜身体微不可查一僵:“什么时候的事,太医看过没有,严重吗?”
“听说是前几日的事情,皇后姐姐身体不适,不想打扰太后与陛下,因此没有让身边宫人传话。实在受不住了,才请来太医。那些太医未免太没用了些,遇上诊不出的病,就推说受了惊吓,真是给他们撞上了时候!”萧莲玉忿忿不平,秀美的脸庞有了几分威严。
赵青炜问:“你去看过了?”
萧莲玉点点头:“看过了。皇后姐姐还说不让妾身告诉陛下,但妾身觉得,陛下应当知晓这件事。”
赵青炜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萧莲玉不敢出声打扰,静静坐在一旁作伴。
好一会儿,赵青炜缓缓起身:“我去看看皇后。”
听见皇帝说要走出宫殿,萧莲玉有些惊讶,随即喜出望外,小跑到门外叫来季长赢,嘱咐他小心照顾陛下。
皇帝难得主动去看望皇后,一众人动起来,紧紧跟在皇帝身后。
萧莲玉却没有跟随,取回汤盅,转身回了自己宫里。
她也是寻常女子,怎么可能不嫉妒与自己分享丈夫的女人?唯独皇后,她无法嫉妒,还因为皇帝过分偏宠自己,而对皇后感到愧疚。
萧莲玉的脚步缓了缓,眼神复杂。自入宫以来,她感受不到皇后对皇帝的感情,皇后对皇帝的示好,更像是恪守自身的责任。
她确信那并非是皇后在她面前的伪装,只要是假的,终有一天会露出马脚,哪里有人能多年如一日没有丝毫松懈时刻?
萧莲玉一直觉得,若与皇帝没有感情,那入宫的皇后,不过是个别无选择困在深宫里的可怜女子。
但皇宫遇袭那日萧莲玉才意识到,皇后从未这样自怜过,她入宫是为后的,她一直在履行身为皇后应当履行的职责,管理后宫,照顾后妃与皇嗣。
相比起只能无助抱着小公主与皇帝登上车驾的自己,皇后当之无愧国母之名,萧莲玉自愧不如。告知皇帝这件事,只希望皇后能得到些许安慰,早日好起来。
赵青炜一时冲动走了出来,临到皇后宫前,脚步迟疑了起来。
兴许,皇后已经睡了。
又或许,这会儿皇后正难受,不方便见客?
犹豫半天,赵青炜还是抬脚踏入皇后宫中。
华云荣并未睡着,但也没什么精神,听闻皇帝驾临,强打精神坐了起来。帝后二人见着对方一脸病容,俱是一愣,对上的视线错开,赵青炜尴尬地坐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
“听说皇后病了,现在可感觉好些了?”赵青炜问道,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温和的语调对华云荣说话。
“陛下,妾身不能起身行礼,请陛下恕罪。”华云荣中规中矩回了话,这也是她第一次对赵青炜态度冷淡,并且没有一丝笑容。
赵青炜道:“皇后身体不适,就不要动了,那些虚礼先放在一边吧。”
两人又是一阵无话,赵青炜对长赢挥挥手,长赢立刻领会,带着宫人走了出去,只留下帝后二人。
赵青炜看着别处,口中说道:“你是不是,在怨我当日上了准备逃离的马车?可那是你姑姑的安排,你姑姑也叫了你。”
不提还好,一提这件事,华云荣的呼吸急促了些,双颊浮上些许不正常的红晕,似乎极力克制着自己,说道:“人人敬你,称你为陛下,是因为你坐在了皇位上,若你不在皇位上,还有谁会对你俯首称臣?”
赵青炜哑口无言,刚登基的时候,他还能年少无知地喊出,这皇位不是他想坐的。可这几年,他一直坐在皇位上,享受了坐在这个位置上能享受的一切,再也不能毫无负担地将自己与皇位分割。
更现实一些来说,他已经接受了这一切,谋划过如何收回所有权力。
但那一日,他面对危险惊慌失措做出了错误决定,背弃了他的立场。
“本朝并未迁都,皇帝还能去哪儿?离了这个皇宫,承认你是天子的只有围着你的那些人,天下人是不会认的。有朝一日他们想要捧着另一个人,便做鸟兽散,谁还会多看一眼?”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