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一案牵扯甚广,抓捕的七品以上官员不下百人,第一批被逮捕的不下千人。一时间刑部大牢差点人满为患,幸而都城遭到入侵时,一批囚犯戴罪立功,得到赦免,否则真装不下那么多人。
班贺坐在工匠堆里,吃着咸菜馒头,默默听工匠们休息时扯闲篇。
说完最近哪位大人又被抓了,紧接着其中有人说起,那位被罢免的工部尚书。
那位工部尚书是由华太后一举提拔,在位时贪墨数百万两,还是黄金!他为华太后修了极尽奢华的庭院楼阁,还为华太后搜罗了最昂贵的木材,用以制作她的棺椁。她的陵寝是一座庞大的地下宫殿,每一块地砖都是顶级工匠雕刻的玉石板,支撑玉顶的柱子上全是可活动的金凤,随处镶嵌着照明的明珠。
班贺忍不住同身旁人一起发出惊异的声音:“哇!”
还得是民间匠人的想象力丰富,听着都精彩纷呈。
手里馒头吃了一半,余光瞥见有人进来,不断张望,班贺冲他摆了摆手,谢缘客面上无奈,提起手中食盒,也朝他招了招手。
班贺站起身,拿着自己拿半截馒头,从面色铁青的武备库主事面前走过。
工部员外郎亲自将班贺带到他面前时,私下嘱咐他照顾着点,千万低调行事,不仅要管住自己的嘴,还不能让旁人张扬班贺身份。
被罢官的工部尚书成了普通工匠,来修建被炸毁的武备库,还要听着旁人编排自己,武备库主事如何能不一身冷汗?
目送班贺走到谢缘客身边,看管武备库的主事走到那几个工匠面前:“你们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刚才那个……唉,你们都给我少胡言乱语,听见没有!”
刚才那个?不明就里的工匠们面面相觑,耸耸肩,专心吃起饭来。
“说起来,刚才那个新来的,我看见的时候吓一跳。”一个工匠说道。
另一个接过话头:“谁不是?那模样长得……哪儿像和我们一起干活的工匠啊,该不会是哪家少爷受家里当官的牵连,被充做工匠吧?”
又有人说道:“多半是,现在外头到处抓人判罪,保不齐就是被牵连的,真是可惜了。”
先前那人不屑道:“大少爷在家中享受当官带来的富贵,当然也要跟着倒台的官倒霉,老天爷在天上看着呢。”
与谢缘客走到门外,班贺仍是笑眯眯的,谢缘客板起脸:“不是说,等我来给你送饭吗,怎么就和工匠们吃起来了?”
班贺道:“和他们一起做活,不和他们一起吃饭,带着满嘴油回去,不是上赶着告诉他们,我背着他们吃肉了?”
谢缘客打开食盒,露出闵姑做好的菜,里边正放着一颗色泽鲜亮香气扑鼻的大肉丸。
他无奈道:“趁热吃吧。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要自讨苦吃。”
班贺拿馒头沾了点肉汁,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将食物全部咽下才说道:“自己退下,好过被人赶下台。我只想保留一分体面,只能这样做。”
谢缘客长长叹了口气:“官场的事,错综复杂,岂是你我能够应对的?能撑到今日,你已经尽力了。”
班贺笑笑,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拍了拍手:“行了,我吃饱了。”
谢缘客瞪大双眼:“你一口没吃呢,就沾了点汤汁,这就不吃了?枉费闵姑给你做一顿,我还得去陆将军府上给你取来,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班贺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只要有饥饿的人吃了,就不叫白白浪费。我吃饱了还硬塞,那才叫白白浪费。就交给谢兄你处置了,我还得接着干活。”
谢缘客没有自信能说服他,把食盒盖了回去,严肃道:“要不了几日,武备库就能修好了,可不能再任性了。”
“修完我就去找个清静地歇歇,这样可以了吧?”班贺伸了个懒腰,“对了,你这几日见过言归没有?”
“陆将军不是忙得很?每日都有不少人递拜帖,想见他。有想告密的,也有想捞人的。他回来吃口饭就走,夜里都不见得回来睡,我看那些人是要白等了。”谢缘客道。
班贺若有所思,挥挥手:“去吧,我离开太久,一会儿还不知道会多什么新故事呢。”
“什么新故事?”谢缘客一阵莫名,看着班贺的背影,又看着手里的食盒,这个该怎么办?
距离宁王叛乱过去好几日,诺加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被人忽悠了。
朝廷像是忘了他这号人物,至今没有一点儿嘉奖,全部精力都放在捉拿反贼上,没空来搭理他们这些出了大力气的功臣。
他还救了不少大臣呢,那些人怎么就没一个来道谢的?
还有那自称工部尚书的,瞧着一副金玉其外的模样,竟然被朝廷罢免了!那人脸上必有重谢的神情,诺加想起来都气,那姓陆的也是,真是不该信他们的鬼话!
一整日诺加都气呼呼的,官署内同僚都怕惹到这强壮的外族人,纷纷避而远之。周围人像见鬼,诺加更生气了!
到了散值的时辰,诺加独身一人往外走,到了街口,忽然被人拦住。本就心里憋着气,诺加抬头不悦地看向拦路者:“你最好有事,否则,一会儿你就该有事了。”
那人也不恼,一板一眼道:“陆将军有请。”
诺加表情瞬间很精彩,心道:见鬼了,难道那姓陆的知道他在背地里骂他了?
跟随在那人身后,越走越不对劲,诺加叫住前面那人:“等等,这是去哪儿?前边可是酒楼。”
那人回道:“是,陆将军正在雅间里等阁下。”
诺加心里直犯嘀咕,姓陆的不该直接把他叫到某个避开人耳目的小巷,然后态度强硬地扔下话就走吗?
该不会是和话本里说的一样,在酒菜里下毒,或者埋伏的刀斧手,准备要他的命吧?
不过,姓陆的要他的命做什么?
诺加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姓陆的为了不遵守承诺,借兵给他,准备杀人灭口了!
好!既然这样,那他也不怕,硬碰硬谁怕谁!
诺加拿出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势,冲进了酒楼里,面上杀气腾腾,手按佩刀,沿途所见的人都被吓得连连躲避。当诺加以这副模样冲进只有陆旋一人的雅间时,陆旋都为之一愣。
“你想做什么?”陆旋低声道。
诺加握紧刀柄:“这话我应该问你才对,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请你吃顿饭而已。”陆旋抬手示意诺加,请坐。
桌上已经摆满了珍馐美食,光看其中几道菜,就价值不菲。目光扫过眼前这桌酒席,诺加满脸警惕:“你怎么会好心请我吃饭?”
陆旋率先坐下,给他斟了一杯酒,缓缓说道:“武备库爆炸那日,你还记不记得,救了什么人?”
诺加登时精神起来,像是明悟今日陆旋为何这般客气,收了警惕,放心坐下,往后一仰,坐姿立刻大爷起来:“当然记得。我救了你兖朝的无数百姓,还有些朝廷的官员,这是大功!你这是要代朝廷来给我赏赐?”
“这并非朝廷的赏赐,而是我私人的道谢。”陆旋道,“你救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诺加登时兴奋不已,摆起谱来:“那我岂不是你的恩人了?不敢当不敢当,我怎么能做你陆将军的恩人,真是折煞我!”
装模作样一番,他脑中迅速回忆那日所救的人,继而生出些许疑惑:“不过,我不记得救了什么大户人家的漂亮姑娘媳妇,被武备库爆炸伤到的尽是些守卫工匠之类的。哦,倒是救了个模样不错的大官,自称工部尚书,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他已经被朝廷罢了官,恐怕是报答不了我喽。你说的人到底是谁啊?”
陆旋饮下一杯酒,微微抬眸:“就是你口中被罢免的工部尚书。他,是我心仪之人。”
诺加脸色微变,摸到桌上酒杯,默不作声喝了下去。
室内一片寂静,两人皆未开口,笼罩在有些微妙窒息的氛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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