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熠忙叫人搀扶住他,让一个年迈老臣在朝堂上如此卖力表现,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闪了腰,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老尚书有些气喘,面上却硬撑着,不肯服老。皇帝无奈笑笑:“老尚书以身报国,是朝中栋梁,忠良之心多年未变,老当益壮,不减当年,万望老尚书保重身体。”
对老尚书安抚一番,皇帝退场,朝会便就此散去。
这一出试探差点就成了小闹剧,虽在老尚书强硬表现下未能继续,但皇帝的意思已经传达到各人眼中——老尚书年事已高,是时候退位让贤了。
跟随俞燔走出宫门,班贺若有所思,尚未明白皇帝到底想做什么。忽然回神,发觉上司正回头看着自己,笑笑拱手一礼。
俞燔回以一笑,转回头去,轻声说道:“冯尚书多年来鞠躬尽瘁,为朝廷尽心尽力,为人清廉,可惜太过贪恋高位,才会有今日堂上这一场面。若是再不能放手,恐怕,晚节难保。”
班贺想了想:“君心难测,进退之度,难以把握。老尚书不过是想,为朝廷尽最后一份力罢了。”
“是啊,君心难测。”俞燔认同地点头,心中被那一幕触动,轻叹一声,“我不图位高权重,只想能全身而退,有个善终。”
他似乎意有所指,班贺笑容不改:“部堂光明洞彻,定能如愿。”
“可有些时候,入场便如陷泥淖,被裹挟其中,再难脱身。”俞燔语气沉重了些,“有些人适合为官,有些人不合适。你原意只想待在虞衡司,可惜这不由你决定,你的为难我也看在眼里。这官场,不适合你。”
班贺嘴角笑容收敛了些,随即缓缓扩大,眼眸清明:“可我,已经身在其中了。”
俞燔再度回头,已显出几分老态的双眼并未包含任何苛责:“你执意为官定然有你的想法,只是一句告诫,当退则退,休要越陷越深。”
班贺点点头,语气认真眼神狡黠:“部堂言之有理。可部堂,您太瞧得起我了,我不过随时可以取而代之的工匠出身,泥淖就那么点位置,哪儿轮得到我涉足深处?”
俞燔笑起来,一声是啊随着叹息一同出口:“旁的人,还够不上呢。”
“部堂,我还有一事相求。”班贺说。
俞燔提起眉梢:“什么?”
班贺毕恭毕敬:“您那马车,捎下官一程?”
俞燔大笑几声:“来吧来吧。你这工匠出身的工部侍郎,连辆马车都造不出来,简直不成体统。”
班贺眨眨眼:“我若用工部侍郎的职权造自己的马车,怕是更不成体统。”
俞燔思索一番,忍俊不禁。
堂堂工部侍郎,就图一辆马车,确实挺没出息的。
第166章 放榜
马车在巷口停下,班贺下了车,朝着马车驶离的方向垂首站立,等待马车离开才往巷子里走去。
还未开门,便听见门里传来阿毛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尖尖细细的“叽叽喳喳”声。班贺抬手轻叩门,闵姑应声前来开门,将班贺迎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湿漉漉的菜叶。
班贺循声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阿毛蹲在小院一角,仰头叫了声师兄,便有低下头去。他的跟前是个竹编的围栏,洞眼稀疏,稍稍弯了弯,两边抵着墙,围出一扇角落来。
班贺往前走两步,看清围栏里卧着一只母鸡,忍不住笑了笑:“哪儿来的活鸡?”
闵姑不好意思地从厨房里探出半截身子:“我儿媳妇送来的,她在市集见到有人从周边县城里运来卖,比平时便宜不少,特意买了给我送来。”
肥美的母鸡蹲在地上,羽翼丰满,身体浑圆,一看就不少肉,尤其是一双腿,除了中间一根骨头,其他都是肉,闵姑手艺也好,肉咬起来一点不柴,满口留香。阿毛口水开始不住地淌,吸溜一声:“咱们什么时候吃?”
闵姑笑着说:“不急,再养两天,养肥了才好宰。”
班贺闻言,看阿毛失望的表情好笑,想到什么,笑容浅了些。
阿毛盯着那只鸡,尤为擅长自我开解:“没事,再养养肉就更多了。我和闵姑一起养,长双份的肉。”
说着话,陆旋和鲁北平从门外进来,搭上那句:“你还会养鸡?”
阿毛倏地站起身:“当初在叙州,我可是放了一群大鹅呢!”一根竹竿,就能驱使千军万……鹅,可威风了。
鲁北平玩笑道:“好在阿毛食量不像大眼哥,否则班先生非给你吃穷不可。”
阿毛脑袋一昂:“我才不会吃穷师兄,大眼哥会自己挣口粮,我也会呀。又不是养不了自己,我也能干得很呢,这篾条就是我编的,织席贩履岂是泛泛。”
“了不得。”陆旋站到班贺边上,“咱们家里要出一个大人物。”
班贺注视阿毛片刻,一笑:“这还真说不准呢。”
留阿毛和鲁北平两人看鸡,班贺同陆旋进了屋,随口问道:“今日和北平去哪儿了?”
“京营。”陆旋说,“虽说想多同你待一段时日,但上头迟迟没有安排,总觉得不好。我也闲不住,离军营时间长了不踏实,侯爷叫我多去找他,正好带上北平。”
说来也是,皇帝还未对陆旋做出下一步指示,这回干脆不放他回叙州了,亦有可能,是眼下武科考试正进行着,分不出闲心来处理别的。
班贺低头从茶罐里拈出一撮茶叶,随口说道:“皇帝日理万机,多半是没空想起你来。”
陆旋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我无足轻重,大人物贵人多事,眼里哪里有我的位置。”
班贺侧目看他,却见陆旋定定与他对视,那话怎么像是意有所指?
握着手腕的手指轻捻,带着厚茧的指腹在内侧脉搏鼓动处轻柔摩挲,无声诉说。
班贺拈在指尖的茶叶落回罐子里:“也不知道每晚在我床上的是谁。”
陆旋凑上前:“你心里装了太多东西,快装不下我了。”
“胡说。”班贺语气严肃,“分明是你太沉太深,压在心底,占据那么大位置,其他事情只好堆在上边,你还好意思抱怨?”
与他对视的双眼睁得更大,抿着的唇被干干吞咽的动作牵动,陆旋视线下移,落在那张抹了蜜似的嘴上,情不自禁挨得更近。
双唇差一点儿挨上,班贺重新低头取茶叶,顺利放入茶壶。烘成一粒粒的干硬茶叶碰到瓷器内壁,发出细碎清脆的“叮、叮”声。
“上回和你说的事,还记得吗?”班贺说。
旖旎氛围被一句话打得烟飞云散,陆旋退回原处,语气不甘:“哪件事?”
班贺:“吏部侍郎担任武科考官,这件事引起不少人心中不满,但他们的不满是绝对不敢针对皇帝的。”
陆旋皱了皱眉,他对官场的事一无所知,但李倓却是他格外注意的人。
不满不敢冲着皇帝,那便只有往另一个人那里去了。
“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班贺喃喃道,“我还疑惑皇帝为何近来如此亲近他,恐怕正是这个缘故。”
抓不到错处,那就给他做错事的机会,只要想办一个人,那就有的是办法。
“难怪淳王会说,别看皇帝年纪不大,心眼多得很。”班贺摇摇头。
皇帝对他的疏离可能是保护,得到上位者的青睐,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淳王还对你说过这样的话?”陆旋眉头皱得更深,一时竟不知该说淳王竟然如此相信班贺,还是淳王对皇帝是如此想法。
班贺假咳一声:“咳,这话可不能外传。”
被皇帝龙体抱恙的消息吓得从西北塞外连夜赶回,往来数千里,自己累得够呛,却发现人还有精神熬夜批奏疏,还不能抱怨两句了。
皇帝龙体消息是机密,能传出去必定有人授意,是谁就不必明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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