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话不能说,谎言才有人爱听,要那么清醒做什么?多喝些酒,才好顺利说出那些糊弄人的话。
顾拂来过的几日后,便有人上报朝廷,观测到荧惑入南斗的天象,朝野一片哗然。
顾拂不愿横生事端,因此隐瞒,但有更多人,希望在混乱时获得好处。
华太后与皇帝之间素有间隙,最近事态似乎更严重了些。
张全忠失踪后,秉笔太监一职空缺,华太后指派了一个名叫冯安的太监到皇帝身边,事实上,跟随在皇帝身边的宫人,除了季长赢是皇帝从裕王府带来的人,其他的都是华太后派来的。
皇帝只信任季长赢,让他贴身伺候,很多原本应该冯安负责的事,也被长赢做了。
但长赢职位不高,更不想得罪太后,皇帝不在时,也只能任由使唤,冯安找借口惩罚了长赢,让他跪了两个时辰。这件事被皇帝得知,打了冯安一巴掌,狠狠骂了一通。
冯安就算只是个太监,也是华太后派来的人,况且只是惩罚一个不守规矩的内侍而已,皇帝就要这样大发雷霆,打的难道只是冯安的脸吗?根本就是打华太后的脸。
华太后气得不轻,薛太后哭求宽恕谅解,皇后华云荣得知消息,也赶到宁寿宫好言劝解,才没让华太后大动干戈。
皇帝不听训导,还公然与华太后作对,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定国公华明辉将天有异象这件事告知华太后,意思很明白,正好借此打压皇帝一番。
华清夷怒气平息后,只觉得疲倦,没有即刻处理,而是带着身旁伺候的太监福禄去了封存的承乾殿。
殿内摆设一如从前,还保持赵怀熠生前使用过的样子,除了清扫灰尘,没有再动过。
帝陵太远,无法随时前去,唯有这里,是她能缅怀早亡的儿子的地方。
抚摸着床榻上的被褥,已经没有任何熟悉的气息残留,华清夷含着眼泪,一寸寸摸过赵怀熠睡过的枕头。
若她离开皇宫,这座宫殿一定会被清理空出来,住进新的主人。那怀熠最后在这世间残留的痕迹都会被抹除,这叫她如何能接受?
华家都寄托在她一个人身上,云荣无辜受到牵连,即便做了皇后,仍是得不到皇帝的宠爱。为了不成为皇帝与她之间的矛盾,云荣自己咽下了委屈,华清夷怎么会不知道?
一旦她放弃,华家将彻底败落,等待云荣的将是废后打入冷宫,华清夷不能退后一步。
为了保留下这个地方,为了华家,为了云荣,她也绝不能让皇帝继续放肆。华清夷眼中的泪迟迟没有落下,渐渐风干,眼神也冷了下来。
她错了,原本以为让皇帝亲政,他会感恩戴德,得到的只是他的嚣张气焰。
龙椅上的皇帝是她的错误,每看到他一次,华清夷的怨就会深一层,恨他为何如此不争气。
若他不能成长为合格的君王,她对不起世宗皇帝,对不起列位先祖,更无法面对早亡的怀熠。
唯有严厉,才能让皇帝得到教训。
从昨儿夜里开始下雨,到了黄昏都还未停,整个皇城蒙在雨雾里,模糊成了水墨画。
空气中弥漫着沉重潮湿的水汽,皮肤像是被湿布闷着,湿黏又不透气。阴着的天乌云堆积,沉甸甸压在心头。
华太后派人去请了皇帝,赵青炜一路上心里忐忑不安。他并不后悔打了冯安,一个内侍而已,在他面前作威作福,打他都是轻的。
但面对华太后,他还是底气不足,违背太后可是要背负不孝的骂名,国君以忠孝仁义治天下,也以此约束朝臣,这样的朝廷,容不下一个不孝的皇帝。
还有母亲薛太后,与华太后那样近,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迁怒。
怀着不安的心情,赵青炜进入宁寿宫,见到座上两位太后,心里稍稍定了定。
看起来薛太后并未被迁怒,华太后的面容平静,似乎怒气已消。
赵青炜:“给两位太后请安。”
“听岑太傅说,皇帝最近十分用功。”华太后说。
赵青炜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但不妨碍他知道那话后边还有话。
果然,华太后接着说道:“皇帝可从书上读到过,‘荧惑入南斗’的天象?”
赵青炜摇摇头:“不曾。许是岑太傅还没教到那儿。”
华太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说道:“荧惑是危害帝王的凶星,‘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是说这一天象预示皇帝将会遭遇劫难,绕着宫殿走一圈,方能化解。”
赵青炜惊讶抬头:“太后……是什么意思?”
华太后不解:“我不是为皇帝做出了解释?皇帝安危最重要,国家再不能失去一位皇帝了,只是绕着宫殿走一圈,总好过遭受大灾祸。”
赵青炜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目光又向母亲看去,薛太后担忧不忍的眼神让他立时清醒——母亲帮不了他,谁也帮不了他。
“可外面,下着雨。”赵青炜低声说。
天也有些冷了。
华太后说道:“不过是一点雨,比起担忧皇帝的性命,雨水只需一张丝帕。”
借口。赵青炜知道那是华太后的借口,她是为了惩罚他,惩罚他的不听话。
赵青炜不再争辩,木然站起身,走入殿门外,推开焦急的长赢递来的伞,步入雨中。
绕着仁寿宫走了一圈,不知暗处有几双眼睛在窥视嘲笑,赵青炜回到仁寿宫门前,华太后站立于檐下,平静注视着他。
“当皇帝,就得如此吗?”
华太后没有回应他的话。
赵青炜挥舞着累赘的湿袖,在雨中癫狂,嘶吼出自被接入宫以来的惶惶不安:“我从未被谁期待,也甘愿庸碌,不是我想当的皇帝,你们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
飞溅的水珠投在华清夷那张冰冷的脸上,容颜一如往昔明艳不可方物,却也渐渐显出沧桑。
她没有抹去脸颊上的水珠,红唇开启:“你在我面前说这些胡话,我可以容忍你。要哭要骂,只能在无人处,绝不能让旁人听见。谨记你的身份,你是皇帝,切勿做出有损国体之事。”
赵青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固执的一遍又一遍推开长赢的伞,任大雨将浑身湿透。
他模糊看见一道人影,停下了脚步。
华云荣撑着伞,迎上前来,单薄的身姿在宽大袍服里支棱着,握伞的手有些发紫,关节处没有血色,显出几分青黄之色。
赵青炜没有刻意避开她,兀自向前走去。他听见多了一道脚步声,华云荣默默跟在了他身后。
“你为什么要来当皇后。”赵青炜语气平淡。
华云荣便也平淡道:“我从未想过当皇后。我生在华家,承蒙生恩养恩,有我能做到的,即便做得不好,也全力去做,就这么简单。”
“这是你最大的错处。”赵青炜说。
华云荣沉默片刻,道:“知道。那也得继续,谁叫我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
第264章 迁怒
年少的皇帝毫无遮挡行走在雨幕里,两侧是高耸沉默的暗红宫墙,天幕高而远,仿佛置身于无边孤寂的牢笼中,孤立无援。
皇后撑着伞默默跟随,天色愈发黯淡,宫人踌躇不敢上前。就连最受皇帝宠信的长赢都只能不远不近跟在后面,也只能担忧注视,不敢越到皇后前边去。
“打从一开始,谁也不对我有所期望。现在只是因为我在这个位置上了,就得承受他们的期待与要求,顺应他们的心意。”赵青炜双目浸在冰冷的雨水里,淌不出泪来,“你甘愿如此,我不甘心。”
“陛下,你是世宗的血脉,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华云荣说道,“没有人对陛下质疑,也没有谁可以操纵陛下。若陛下始终这样认为,那是逼迫,那还要让谁来坐这个皇位?”
赵青炜低吼:“我哪里都不如先帝,永远都达不到他在所有人心中的地位!太后至今封存着承乾殿,她哪里把我当做了皇帝?”
华云荣记忆深处那个身影浮现眼前,威严俊美,望向她的目光满不在意,却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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