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役脸一红:“不算什么事。这地方待着憋屈,你忍忍。又没犯什么大错,过几日就能出去了。”
“多谢。今日之事,日后一定报答。”班贺郑重道,却因没什么力气,听在耳中软绵绵的。
差役再次出去,过了一会儿进来,带了些吃食,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在班贺面前:“我只找到这些吃的,将就吃点吧。”
东西只是白菜豆腐和馒头,但还是温热的,班贺感激地接过,认真道谢。
范震昱看着那差役进去一趟出来一趟地张罗,隔壁很快又多了床半新的褥子,一盆供他清洁的水。
班贺用手舀出一点洗了把脸,净手后才开始吃东西,饿极了,也没有狼吞虎咽的狼狈之相。
范震昱从呆愣中回神,不敢置信地看着班贺,又看看差役:“你,我!这些是应有的吗,怎么我什么都没有?”
班贺停下咀嚼,与差役齐齐转头看向他。
差役率先有了反应,为难地舔了舔唇,转向班贺:“龚先生,要不给你换个地方吧。”
干什么!这是要离他远些的意思吗?范震昱四下扫视,却没有任何趁手的东西,抓起手边的稻草扔过去,嘴里说着胡话,两条胳膊从栏杆缝里伸出去,一通胡乱挥舞。
班贺收回目光,对差役道:“不用,辛苦你了。”
他放下碗筷,从荷包里拿出一些碎银,差役象征性推拒一下,随即收了起来。
“好你小子,胆敢当着本官的面收受贿赂!”范震昱大喝一声,却得了差役一个白眼,压根没理会他。
等差役走出去,再没回来,范震昱仍是满眼不能接受:“我可是知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这不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班贺身心俱疲,不发一言,将碗筷放置栏杆外。身后的伤口让他只能侧身躺下,闭上双眼,眉宇却沉沉压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范震昱那边没了声响,他渐渐睡去,并不安稳。隐隐作痛的头脑昏昏沉沉,身体像是被巨手狠狠攥着捏紧挤压,浑身的骨头都在疼。
迷幻又模糊的混乱梦境里,似乎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那时在叙州城里,后腰受伤失血导致昏迷,那人小心将他揽在怀中,耐心地一点一点喂水,坚硬的手臂牢牢支撑着他,身后的依靠稳如磐石。
失去对身体控制的不安彷徨、对阿毛孤独无依的担忧被那份坚定安抚,他得以彻底放下心来,任由意识远离。
下一刻,那个身影消失,支撑随之而灭。他失力地下落,如坠深渊。
这一觉,睡得不安难受,却又持续了很长时间。
范震昱睡了一晚醒来,差役送了稀粥进来作为早饭,他自己的一碗喝完了,才发现班贺还未苏醒。怕出什么事,连忙出声呼唤,叫了十来声,好一会儿才将班贺从泥沼般的梦境中拉出。
污泥似乎还附在身上,班贺支撑自己坐起来,身体沉重异常。
咽喉灼痛干涩,前额隐隐作痛,呼出的气息比平日热了几度,他在发着低烧。用差役昨天留下的水简单洗漱,班贺勉强将凉透的粥喝下,没什么力气,靠在栏杆上闭目养神。
积攒了些力气,班贺坐起身,取出一个随身携带的金属方盒,范震昱好奇地向着这边张望。
那小盒长不过一巴掌,揭开顶上盖子,班贺指尖一捻,从里面抽出一卷纸来,展开后中间裹着一支纤细小巧的毛笔,他不由得瞪大双眼。
接着班贺又揭开另一个盖子,里边黑漆漆的,班贺撒了点水进去,毛笔点上去沾了沾,笔尖立刻吸满了墨汁。
范震昱看不清他写了些什么,盯着那小盒移不开眼,见班贺写完信将盒子收起来,脸上立刻露出惋惜的神情。
班贺察觉,说道:“等出去了,我送你一个。”
“这怎么好意思。”范震昱收敛了表情,有些惭愧,实在有辱斯文。
那差役没有食言,果然找来了杨典史。听闻班贺被关在班房,杨典史立刻赶了过来,没想到他还会回到玉成县,更没想到一回来就被关了起来,又喜又惊。
二人见面顾不得寒暄,班贺强打精神,眼下的情况杨典史一定比他这个刚来的清楚,再三交待一定要保护好潘二和谢缘客。
他的面色让杨典史担心,班贺摇头坚持表示自己没事,他也不好再说。拿出准备的吃食,示意差役开门,送了进去,班房里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
“你回来的事,我还没告诉阿桃她们,她们一直都很想你和阿毛。”杨典史低声道,可班贺却是身处牢笼,他自己也被革职在家,无能为力。
班贺笑笑:“等我出去了,就亲自去见她们。”他将写好的信拿出来,“这封信,请帮我送给吕大夫,找驿馆的郭大叔,一定要尽快送到。”
信上只有三个字:“危,速来。”
虽不知吕大夫能帮什么忙,杨典史还是答应下来。
谢缘客与潘二的性命有杨典史看着,班贺暂时能稍稍放心一些,接下来,就看吕仲良能否及时赶来了。
一来一回,至少十日,尘埃落定之前,每一日都充满变数,一刻不得放松。
范震昱长叹一声:“我是万万没想到,你一个工匠,在牢里能过得比我还舒坦。”
班贺将吃食往他那边推了推:“请便。”
都到这步田地了,范震昱也不跟他客气,拿起一块豆糕塞进嘴里。
班贺垂下眼睑,目光沉沉。他不愿以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这件事不止是害了谢缘客,还有那些无辜的伤亡者、自缢的钱炳,应当得到公正的判决。
但如果真的来不及,那他只能做出抉择,采取特殊手段了。
那位坐享其成的马大人像是将班贺完全抛至脑后,说着关押候审,数日过去都没有任何动静。
被关在潮湿阴冷的阱室,班贺的低烧反反复复,一直没有好利索,但他每日坚持询问潘二与谢缘客的消息,反复揪着范震昱问案件的各种细节。
这模样叫一旁的范震昱心生感慨,自叹弗如。
是夜,班贺再次与范震昱谈起案件,强调事无巨细,一定要将所有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告知。
范震昱当晚不在现场,都是事后询问得来的,因为有知府的横加干预,他的审问也没能持续多久。被反复询问也只有那么几句,说得嘴皮子快起茧了。
“都说了很多遍了,再问也是那些!你揪着我一个人问有什么用,等出去了问其他人去呀!”范震昱缩到了另一个角落,却也避不开班贺的声音。
被纠缠得不耐烦,范震昱抱着脑袋开始使劲回想。
“那晚亲眼见证的人堆里,有人提了一嘴……火光亮起之前,听到了炸雷般的响声,还不止一声。”
范震昱说完自己也一愣,摇摇头:“难不成,不是放的火,而是有人放了炸药?”
果然有大问题。班贺抚着前额,头疼欲裂:“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啊?”范震昱有些愣。
班贺努力平息情绪,说道:“不是炸药,是火井。”
范震昱怕自己听岔了:“火、火井?”
火和井分明就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东西,他读的书多,别想骗他!
班贺:“那火是不是异于寻常,难以扑灭?”
范震昱点头:“听说,是这样,烧了两天呢。和你说的火井有关?”
班贺声音低哑:“你坐在衙门里自然不知道,若是亲眼去看了,就会明白。盐井开凿是多处动工,不是每一口井都能出卤水,有时,除了卤水,还会有别的东西。”
随着深入地下,与盐卤一同被开凿出来的还有火井与火油。火井虽被称为火井,但其中并无火,用裹上漆布的中空竹筒插入井中,连通曲节延至煮盐工坊,在竹筒末端前方一定距离点燃,火焰便可在井下输出的气体支撑下持续不断地燃烧。
用以煮盐,不知可以省去多少木柴。这些火插上一根竹竿便能用,居住在周围的工匠们用来烧水煮饭都是常事。
向外输气的竹筒需要专人看管,点燃的关键时刻更要人控制住竹筒,烈焰迅猛,若是不慎失误,后果不堪设想。谢缘客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工坊内的人也应当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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