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其中隐情,圣上自然不会再怪罪。结果这两位都像是要来和圣上对着干,好似圣上是不分好赖的昏聩之辈,只知严惩不知宽宥的暴政之君。
班贺微愣:“昨日詹大人求情,不是被斥责了吗?”
张全忠维护着主子:“詹大人说圣上是鲜仁之君,圣上能不气吗?在你们心中,圣上到底是多残暴无理?”
班贺本就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听了魏凌半真的话,掉坑里了,这回算是把皇帝得罪透了。
“郎中在此歇歇,尽早出宫去吧。”张全忠无奈叹息,“切莫再惹圣上生气了。”
“多谢公公忠告。”班贺谢过他,撑着自己站起身,慢慢向外走去。
回去这一路班贺都在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今日行事太过鲁莽,应该再观望等待时机——陆旋对他的影响超乎他的估计,以至于关心则乱,失了分寸。
可无论如何后悔,都已成定局,班贺知晓皇帝没有治罪的意思,心里安定不少,这也是此时仅有的安慰。
余下会受到何种处罚,那都是他应得的,自当坦然受之。
自那日之后,皇帝每日都要召见班贺,没有朝会的日子,便派人宣他入宫,有朝会便在朝会之后命张全忠前来传话。
一句“班郎中,圣上请您偏殿议事”,他就只能认命地跟随张全忠前去。还在气头上的皇帝并不见他,只叫他在殿外候着,站到皇帝想起外面还有这么一个人,就会摆手称无事,让他回去。
这么大年纪了,还在罚站,班贺百般叹息,却也只能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咽。
淳王的信数日后抵达京城,呈上皇帝御案,信中写道,陆旋是他日后要用的人,请皇帝早日释放。
来自淳王的亲笔信,皇帝自然不会置之不理,但他有自己的说辞。释放并无不可,但万物有时,释放犯人也应当顺应万物生养的时气,以往都是春夏大赦,因此年后再说。
如此阳奉阴违,恐怕就是仗着淳王不会从西北回来。只要他承诺会放人,不差那些时日,不值得淳王亲自走一趟。
班贺站在殿外细细思索,他去狱中探望陆旋,皇帝或许早已知晓,但偏偏不动声色,装作不知情,明明不会治罪,绝口不提放人的事。或许,这便是弄巧成拙。
殿宇内的那位是在借这件事敲打,让他少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什么人都敢算计。
临近正旦日,宫中筹备盛节,班贺终于被记仇的小皇帝放过了。
魏凌用疏离的口吻前来传话:“传陛下口谕,班郎中明日不用来了。”
班贺说了句谢主隆恩,悬在心里的巨石终于放下。
正旦日皇帝会宴请百官,名为赐食,是朝中大臣一年中受到较为隆重的款待,昭示皇帝对臣子的重视。
但班贺今年并不在赐食之列,无缘参加这场盛宴。此外,皇帝找了个由头,罚他两年俸禄。虽然遭受这些惩罚,班贺心中反而更安心,宣泄了心中情绪,才证明皇帝真的消了气。
虽然一拖再拖,皇帝终究还是践行诺言,于正月初六释放了陆旋。
班贺带着阿毛在刑部大牢外等候,看见陆旋的身影出现在门内,完好无缺,班贺如释重负,露出一个笑来。
监牢外的日头并不盛,但对于久居暗室的人而言光线太过刺目。陆旋双眼眯了眯,缩小的视野中只容纳了班贺一人,笑颜似乎比日光更为耀眼。
“旋哥,快,快把这个吃了!”阿毛冲上来,烫手般捧着什么蹦着往陆旋嘴边凑。这要换一个人扑上来,陆旋怕是早就已经把人打开了。
那玩意被塞进嘴里,陆旋咬下一口嚼了嚼,才发现是馒头,他从阿毛手里接过,拿在手中看了看,还不是一般的馒头。
班贺出言叮嘱:“慢点,别噎着了。”
阿毛小脸一皱:“坏了,忘给旋哥带壶水了。算了,将就吧。”他笑嘻嘻道,“旋哥,快点吃呀!”
陆旋举起手里做成桃子型的馒头,充满不解:“这是寿桃。”该不会是哪家寿宴上带回来的吧?
班贺笑眯眯的:“出狱了就要吃桃子,这就叫,逃过一劫。”
阿毛叉着腰:“天寒地冻的,上哪儿给你弄鲜果去,将就着吃吧。我让闵姑早起做的,还热乎着呢。”
陆旋哭笑不得,看着眼前两人殷切期盼的目光,郑重地将手里的寿桃一口一口吃掉。
第120章 劫后
狱卒张隆在送陆旋走出大牢时提了一嘴,最好在外边洗了澡换身衣服再回去,以免把监牢的晦气带回家里。没想到陆旋对这句话上了心,即便班贺再三表示毫不介意,他也坚持要在外清理过再回去,不愿让班贺沾丁点晦气。
这些日子,闵姑看着班贺为陆旋之事熬心费力,虽在阿毛面前一点儿不显,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还能看不出班贺每日面上疲倦之色吗?
想来这两位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因此她也格外上心,从儿子那里听闻班贺那位好友获释的日子,备上一桌好菜为其接风。
一路回去阿毛缠着陆旋问东问西,一会儿冒出一个问题,到家了吃着饭也不消停,这是难得他对食物兴趣没那么大的时候。
班贺忍不住出言制止:“让你旋哥好好吃饭吧。牢饭清汤寡水,他怕是回来都没吃上几顿饱饭。”
阿毛立刻紧张起来:“旋哥你快吃,多吃肉。今儿刚杀的鸡,新鲜着呢!”
陆旋嘴里咀嚼着点点头,两眼瞟着班贺只是笑。即便他不声不响,陆旋怎么可能不知道张隆是受他委托。在大牢里谈不上有什么珍馐美味,吃顿热腾腾的饱饭还是可以满足的。
今日家里来客人,闵姑忙完外面的活一直躲在厨房里,本想随便吃点剩余的食物应付,班贺却感谢她找来张隆,帮了一个大忙,说什么也要请她上桌,如平日一样同他们一起吃。
盛情难却之下,闵姑还是坐上了桌。她见陆旋年轻得过分,比儿子张隆不知小多少岁,不由心生怜悯,对他颇为照顾。
约摸申初的时候,伍旭带着谢缘客来了,为了能早点过来,都各自提前安排了手头公事。陆旋被赦免之后,伍旭才知晓他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一个多月之事,连连埋怨班贺不该隐瞒,怎么现在才告知他们,一点儿忙都没能帮上。
班贺笑笑,没做多解释,只道:“让那么多人担心做什么,现在安然无恙出来不就好了。”
谢缘客不赞同地摇头:“我也知道我们大抵帮不上什么忙,可至少应该说一声,你也太……唉。”
伍旭双眼瞪得浑圆,粗声粗气:“恭卿,这回我可得说说你。你以往总是这样,出了事自己能解决就瞒着其他所有人,最好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被如此指摘,班贺自知没理,心虚地顾左右而言他。不忍让班贺独自以一对二,陆旋主动开口道:“被关大牢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必人尽皆知?在监牢中成日不修边幅,我还得谢谢恭卿替我兜着脸面,让我不至以那副狼狈的模样见人。”
苦主开口说的话,让伍旭与谢缘客后知后觉,光顾着埋怨班贺隐瞒不说,却没想过陆旋愿不愿让其他人都知道。两人噤了声,看向陆旋眼中显出些许惭愧。
在场几人一时陷入沉寂,班贺刚想说点什么缓和,阿毛撞进两人之间,一边拽一个:“谢大哥,伍叔叔!师兄该批评,你们改日再继续,今日请你们来是庆贺旋哥劫后余生的,这是做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都得恭喜旋哥!”
小大人的口气令人啼笑皆非,伍旭连连称是,一扫面上沉重,极力展现最喜悦的笑容——只不过多少有些弄巧成拙。
几人留在这儿一块吃了顿晚饭,难得相聚,除了阿毛年纪小,都喝了点小酒。伍旭与谢缘客体谅陆旋今日刚回来,不宜耽误太晚,叮嘱几句好好休息后相伴离开。
帮着闵姑收拾完桌上碗筷和残羹剩菜,阿毛一面净手,一面嚷着今晚要和旋哥一起睡。陆旋没说话,瞳仁滑到眼角,就见班贺也在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一触即离,班贺目光投向阿毛,正经道:“你现在就那么闹腾,遂你的愿了今晚还能睡得着?你是没去过刑部监牢,里边大晚上都有人在惨叫痛呼,哪里能睡得安稳,就放过他吧。下回若是有机会,我会记得带上你一起见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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