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上回那样,只要轻轻的,那就不会被发觉——陆旋悄然靠近,呼吸屏住了,还差一点。
纤长的睫毛掀开,露出漆黑的瞳仁,陆旋看着那双瞳仁中映出的自己,将与班贺的距离定格在一掌宽的位置,呼吸凝滞。
班贺只是定定看着他,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早。”
陆旋嗓子眼发紧:“早。”
他一时忘了退开,班贺不进不退,问道:“靠这么近做什么?”
陆旋不说话,双眼一眨不眨。兀自想到:他还能追到山营不成?
下次见面的事,下次再说,还不知道会到什么时候去。
反正他追不上来,想做什么,那就先做了。
班贺毫不避讳地与陆旋保持着危险距离,以一种无知者无畏的态度判断眼前局势,陆旋不会当着他的面做出格的事。
可,真的吗?
做贼心虚被发现并非只有丢盔弃甲一个结果,有些人,反而恶向胆边生,孤注一掷。
陆旋忽然动起来,速度快到班贺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唇被一股力道压了一下,不带任何别样的意味,更像一种宣示的举动。不至于让人反感,却仍然叫班贺惊诧不已。
干出惊天地骇鬼神的事来,陆旋一刻不敢多留,穿上靴子抓起外衣飞快往外跑。
班贺回神从床上爬起,想要往外追,却因身体限制一快便脚步不稳,到门口已经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一股热气直冲脑门,班贺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陆言归!”
有本事别跑得那么快啊!
第63章 报酬
已经做下的事,全然没有后悔的余地,索性干脆不去想那人会是怎样的反应。
这无疑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想法,陆旋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不顾一切地亲上去。
或许是斩杀姜迹所带来的心绪变化,长久压抑不得发泄的情绪急需得到一个宣泄点,杀戮能让他痛快一时,却无法令他心中火焰平息,唯有在班贺身边才得以获取片刻休止。
潮湿的林雾布满山间,通往山营的路离叙州城渐行渐远,陆旋将城中那个他所记挂的人藏在心底,义无反顾奔赴山营。
回到营地,陆旋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越泽人的寨子,无需其他人陪同,独身前往。
山营的士兵对寨子里的人来说,就如山里的猛兽,少见,但一年总会见到几回。稀罕又扎眼,总能引起注意,但又得忌惮猛兽的巨大威胁,不能靠近。
陆旋独自站在村寨大门外,不多时便引来围观人群,他目光在那些人中搜寻,试图找到熟悉的面孔,最终定在一张美艳张扬的脸上。
阿支不负期望地认出了他,高举手臂挥舞,花瓣染红的指甲分外显眼。她从人后挤出来,清脆响亮的嗓音一下盖过嘈嘈切切的议论声:“硕尔……啊,不对,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陆旋报上自己的名字,阿支笑嘻嘻地往他身后张望,确定只有他独自到来,眼带疑惑:“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有什么事吗?”
陆旋表明来意:“我想见拉打,还有那位,告诉我们逃犯所在位置的兄弟。”
阿支眨眨眼,没能理解他的来意,或许是来道谢?可朝廷的官兵,什么时候亲自来道谢过?算了,总归不会是来找茬的就是了。
有了阿支带领,陆旋在众目睽睽之下顺利进入寨子。无论阿支如何费口舌驱散人群,都无法阻止前来围观的族人,前往拉打家的途中,竟然形成了一路壮大的队伍,最终将拉打家围得水泄不通。
陆旋坐在拉打家前堂,面上镇定自若,阿支在一旁咯咯地笑,解不了围那就加入他们,成了围观群众的一员。
拉打拉哈兄弟俩闻讯赶来,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一脸迷茫摸不着头脑:“咋个了这是,乱麻麻呢。”
见到视线中心的陆旋,拉打下意识看向身旁弟弟:“你各是又惹事了?难整,你怕是会打拳!”
无缘无故挨了一顿骂,拉哈无辜又委屈,但他在长兄面前一贯毫无地位可言,更别提反驳了。
说着,拉打作势要动手,他来总好过让山营士兵开口问责。阿支连忙上前护住拉哈,却也说不清陆旋到底为何而来,大声喝叫住手。拉打余光去瞄陆旋的反应,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揣摩不出他的想法,一时间举起的手不知该不该放下。
陆旋大致猜到拉打以为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立刻解释他是为逃犯的事而来,拉打暗中长舒一口气,任由阿支将拉哈带到一边去。
“小娃娃不能惯食呢。”拉打冲陆旋笑笑,想起他不懂土话,解释一句,“孩子做坏事,不能惯着。”
严兄如严父,比起城里没吃过大苦头的阿毛,拉哈可以算得上命苦。陆旋心中怀有一丝对拉哈的同情,说起了正事。
陆旋:“数日前请你们帮忙搜寻的逃犯,已经被擒获,斩下首级送往官府。”
拉打恍然大悟,原来是传信的:“好事呢。我会告诉他们,不用继续找了。”
陆旋问道:“那位发现逃犯行踪的兄弟在哪儿,我可以见见他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拉打转向人群,冲着一个角落喊:“古哈!”
一个中等个子的黑瘦青年走了出来,面容淳朴,看着有些愣。他双手布满老茧,指节有些变形,衣着陈旧,不起眼的侧面缀了块小补丁,腰间露出一小块熊皮。
陆旋扫了一眼,将他的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
得到姜迹线索那两日下了雨,山里天寒地冻,如非为了生计,不会有人愿意在恶劣天气出去打猎。像骆将军那样,闲暇时以狩猎为乐趣,更是要选个好日子出行,这人家境想必不会太好。
“这是我兄弟呢,古哈。”拉打热心介绍,将古哈往前拉了拉。
寨子里不是所有人都对汉人官兵有好感,陆旋委托的事情拉打虽然当场应下,但回到寨子里,少有人愿意配合,只有古哈这样同他关系亲近的,才会给他面子,出猎的时候顺便留心异动,而非专门为朝廷做事。
陆旋低头,拿出一个麻布袋,搁在桌上:“这里是五十两银子,给你们的。”
拉打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不信他真的拿来五十两银子,揭开布袋口看见银晃晃的官府银锭,这才信了。
他有些不确定:“你说……这是给谁的?”
“给你和这位兄弟的。”陆旋把银子往前推,“怎样分配你们自行决定。”
永平县县令一年薪俸也才四十两,对村寨的山民而言,摆在面前的,几乎是一笔巨款。拉打诧异地看着陆旋,从未想过只是一个举手之劳,会得到如此丰厚的报酬。
古哈瞥了眼,不为所动,梗着脖子说:“人又不是我杀呢,朝廷的银子我不要。”
“这不是朝廷给的,是我给你的。”陆旋语气丝毫未变,“逃犯人头由我斩获,赏银我领取一半受之无愧。但若没有你们告知逃犯行踪,三百里莫哥山,我就是走断腿也不一定能找到逃犯,你们功不可没,应当拿这另一半。”
古哈看向拉打,拉打还未说话,阿支看不惯他们磨磨唧唧的模样,上前拿起银子,一把塞进古哈怀里:“人家给你,就拿着嘛,死头干将,好心不要当驴肝肺。你阿妈生病卧床不起,这些钱你不要,你阿妈要治病的嘛。”
古哈满脸不知所措,沉甸甸的巨款像是烫手一般,不知道该放哪儿好。
看得出来他是个老实透顶的人,陆旋转而看着拉打,歉意道:“帮我做这件事,一定麻烦了不少人。按理来说,帮了忙的我都应当感谢,但这次银子只有这么多,下回一定每位兄弟都有份。”
拉打连忙道:“五十两已经够多了,放心,我会给他们分下去的。往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们,兄弟就该互帮互助的嘛。”他推了还在发愣的古哈一把:“硕尔兄弟不把我们当外人,你还耐烦什么。”
古哈别扭地道了声谢,抱着银子退回人群里,很快身边围了一堆兄弟。
“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多有打扰,我得回去了。”陆旋站起身,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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