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到那人,而且是在募兵考核的现场。
郑必武移开视线,眼中已经有了悔意。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他那时干嘛要和这人过不去,道个歉能少块肉?
孙世仪龇着牙,笑得灿烂,大力拍在郑必武的肩上。看这模样,估摸着记忆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不再耽误功夫,冲考核官努嘴,接着考核。
骆忠和会同意再给郑五一个机会,并不全是看在孙世仪的面子上。
募兵不比其他,一旦真正纳入军中,一切给养都由将领负责,不再事生产,几户人家才能供养一个兵。更重要的是叙州形势复杂,需要随时备战,不能有一个闲兵。最好,是招来便能用。
所谓将有章程,兵有额数,饷有限给,其法惟在精。
仅凭肉眼看一遍操作过程,就能上手弩机,还能射中,足以证明此人的能力。即便有人是侥幸射中的,幸运亦是一个重要因素。
骆忠和看向陆旋与鲁北平:“你们俩怎么看?”
鲁北平认真想了想:“既然孙校尉力荐,这个郑五肯定有过人之处。”
骆忠和微微点头,视线落在陆旋脸上。
陆旋思索片刻,郑五一上场,孙世仪便指了出来,以至于他们的注意力多半都在此人身上,整个过程都看得清楚。他如实说:“此人手很稳,上弦动作虽然缓慢,但是不像其他人需要停顿回忆,或看别人操作,我觉得可以称得上熟练。持弩的姿势不完全标准,不过是正确的。”
甚至,他的站姿有些过于放松导致的懈怠。
孙世仪连忙附和:“对对,我看他刚才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再给他个机会,人才难得啊。”
他紧张地盯着骆忠和,骆忠和白了一眼,终于是摆摆手随他去了:“既然陆旋也说他是熟手,那就再让他试一次。”
而平白多了一次机会的郑必武正重新拿起弩,满脸凝重与迷茫,这算不算是飞来横祸?
“咻!”
“脱靶。”
孙世仪咬着牙,挤出微笑:“没事,沉住气。”
郑必武点头,射出新的一箭。
看着光秃秃的箭靶,孙世仪快笑不出来了。
新给的四支箭还剩最后一支,郑必武嘴角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扣动扳机的那一刻,耳边响起一声:“看准!”他手一抖,啪的一声,弩箭射中了箭靶边缘。
啧,郑必武不太满意地撇嘴,这一箭是今日唯一的瑕疵。
孙世仪嘴里骂骂咧咧地往回跑:“你小子,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回到台上,孙世仪赔着笑:“将军,您瞧,中了一支。”
骆忠和声音低沉:“他都射了八支了。”
孙世仪闭嘴往回缩,忽然想到什么,两眼放光:“将军,咱们可以让他去当长枪手啊!”
骆忠和先是一愣,被他给气笑了:“你这个混蛋玩意儿,要不是你跟了老子这么多年,老子就把你踹下去和那群新来的一块儿挨训!”
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校尉,这么厚着脸皮留一个人,实属不易。骆忠和眼不见心不烦,别开脸,随意挥手,算是准了。
孙世仪喜形于色,正要跪谢,就见骆忠和神色正经起来,被场内吸引了注意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目测身高七尺八的壮汉站在靶前,端起弩射击,连中四箭,骆忠和忍不住说了一声好。
陆旋目光亦被吸引,考核已经通过,但那汉子似乎以为还没有结束,向着角弓走去,想也不想,直接抓起了九石弓。
骆忠和激动地站了起来,陆旋心中惊讶,自考核开始,只有四成人尝试拉开六石弓,九石弓根本无人去碰,为常人所不能及,这人莫不是看错了?
汉子取过羽箭,搭上弓弦慢慢拉开,挽弓如一轮凸月,手臂因用力发着颤,大体却是稳定的。一箭发出,随着羽箭化为一道残影落在箭靶上,发出清脆扎实的一声“笃”,他也吐出一口气,缓了缓,接着去摸第二支。
骆忠和望着那个方向:“他叫什么名字?算了,直接把他带过来。”
方大眼才射出两支箭,就被叫停,不知犯了何事,面上有些慌。被带到台前,听到那中间站着的就是总兵大人,他不敢去看慌忙跪拜,满是对大官的敬畏。
“站起来回话。”骆忠和走上前,“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
方大眼站起身,仓促抬头一看,赶忙低下头:“回将军,小人方大眼,今年二十一。”
仔细一看,的确人如其名,一双牛眼炯炯有神,情绪全由眼中泄露,一眼便能看透,根本藏不住事儿。
骆忠和:“你为何参军?”
方大眼:“小人是周边村子里的,饭量太大,家里粮食不够,其他人常饿肚子,就让我来参军了。”他偷偷抬眼,骆忠和相貌威严,目光如炬,他有些不敢直视,转向孙世仪,“这儿是不是以后都能管饭?”
孙世仪看了眼骆忠和,连忙点头:“这是自然,只要你登记在册,划为正军,不愁没饭吃。”
方大眼用力点着头:“小人就差一支箭了,现在就去。”
“不用了,你已经通过了考核,就……”骆忠和看了眼孙世仪,“就和你那个郑五,一个队吧。”
孙世仪作揖:“多谢将军!”
方大眼跪下叩头:“小人谢过将军。”
方大眼被带离,孙世仪热心肠地跟着前去嘱咐。骆忠和接着看了一段时间,再不见有方大眼那般的好人才,到后面逐渐疲惫,转而同陆旋他们说起话来。
“你们觉得这些兵怎么样?”骆忠和问。
鲁北平眼巴巴看着陆旋,指望他能起个头,陆旋斟酌道:“经此遴选,挑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出类拔萃。待将军训练一段时间,假以时日,他们都能成为勇猛的战士。”
“你真的这么认为?”骆忠和拍着座椅扶手,感叹道,“易得好兵,难得将才啊。”
鲁北平说道:“既然是自主参军,战士们应当都有踊跃上进之心,只要悉心栽培,将军定能寻得良将。”
“我就不绕弯子了,我想,栽培你们俩。”骆忠和道,“你们的家世出身,与父母的教导,都是百里挑一的合适。与其在这些人中费心筛选,我没有理由对你们两个视而不见。”
闻言,鲁北平当即道:“其实我早有此意,父亲一直期盼我能有所作为,能追随骆将军,是求之不得的幸事。”
陆旋却迟迟不语,他想到班贺,还有阿毛。他清楚知道,班贺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或许三两年都达不到,那对师兄弟会在做了想要做的事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与班贺达成的无形契约横亘于此,陆旋无法果断地回复骆忠和,亦不能无所顾忌地回绝。
跟随骆忠和,建功立业,哪个男儿能拒绝?
察觉陆旋的犹豫,骆忠和不在意道:“不必如此快速的回复我,给你们几日好好想想,再给我答复。”
陆旋垂下眼睑,视线落在那把崭新的弩上,拇指轻轻摩挲。
打开的木门发出吱嘎的声音,穆青枳端着一盆水,倒在门外。瞥见对面站在门口那个小孩,当做没有看到,退回去飞快合上了门。
阿毛叹了口气,回到了院子里。
“师兄。”
“嗯?”班贺放下手里的书,刚要转头,阿毛就在他身边坐下,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我已经完全不记得我爹长什么样了。”阿毛说。
班贺在他头上揉了两把:“你爹和师父长得很像,老了或许就会是师父那个样子——差不离。”
“那倒不难看。”阿毛小声嘟囔,“我和他长得像吗?”
班贺仔细回想,又捏着他的脸端详:“有六分像,鼻子嘴特别像。”
阿毛表情勉强认同:“那他还算是有几分英俊。”
班贺:“你到底是在夸你爹,还是夸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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